林豎賢的話刺耳，林夕落卻初次沒有回反駁，笑的更燦。

尋常時日，林夕落一直都覺得林豎賢為人古板，帶著點兒文人酸腐，如今再看，他這規矩守的倒是地道。

幾句話便將李泊言噎的說不上話，這讓林夕落的心裏著實痛快。

林夕落承認，對李泊言的確有幾分偏激的隔閡，可這不足以讓如此歇斯底裏的抗拒婚約，憑心而論，真覺得與李泊言並非良配。

這並非否定李泊言的為人，純乃二人格不合，不提其大男人的強做派，單說這幾次相見，無一次不以爭吵結束？“前世”平淡安穩，這一世依舊隻求平淡安穩，可如此生活李泊言給予不了，不如就此罷休。

“先生話語句句是理，學生自認刁徒、自認跋扈，先生用茶。”林夕落立即給林豎賢倒上茶，又送上棉巾，殷勤模樣讓林豎賢訓斥噎住，攤手無策，隻得悶頭繼續行“壽字”。

可這最後的幾幅壽字，林豎賢怎麽都下不去筆。

這些時日來，他偶隔幾日來到此地行字、見林夕落手雕壽字，細心嗬護手中雕木，那些雕刀、雕鑿在其手中把玩流暢，更是樂在其中，全沒有之前心中存積的“匠”所在，與以往跋扈刁蠻判若兩人，也隻有此時才可見到發自心的喜。

這又是為何？林豎賢初次對一人無法下評判。

自長大，也有二十五載年月，所見詐、油、霸道、良善之人數不勝數，大多都可一言二語評出，可如今……

林豎賢對林夕落卻無法評斷，因其骨子裏遁的傲氣、倔強無法簡言形容，若提跋扈，不喜張揚；若提狠躁，對父母孝順、嫡弟嗬護；若提心高，如今也可在樹子堆裏做一“匠”，林豎賢苦笑，此果真世間有，李泊言那人……並非其良配。

想到此，林豎賢搖頭揮去，是否良配與他無關，他要想的便是此學生如何教習才是應當，能將此徒教好，絕非易事，這恐怕是他林豎賢邁步仕途的第一個坎兒，對此，他信心十足。

心緒盤定，林豎賢筆力勁湧，沾足墨，幾筆豪字繪出，卻是他這百壽字中最滿意的一幅。

林夕落在一旁瞧著不做聲，林政辛拍手誇讚，豎著大拇指道：

“林先生的字越發的灑，清靈，可堪大家，此字若被父親瞧見，定當喜得吃上兩杯酒！”

林豎賢也自覺滿意的點頭，“此乃最後一字，明日起便不再登門。”說到此，林豎賢看向林夕落，一本正經教言道：

“雕字所行為孝，我允，但功課不能落下，否則真被外人稱之為‘匠’，丟的可不止是你的臉麵，我這狀元袍也就自此不必再上，明日起，便派人送給你，讀過一本，行字一篇，讓小廝送來給我，批複之後再讀另外一本，直至……直至我教不得你為止！”

林豎賢話畢，便拂袖邁出門口，林夕落目看著那幅字，仔細思忖此字要配何料最佳，而林政辛則追著林豎賢到門口，又轉回來，“侄，你先生走了。”

“是啊。”林夕落目依舊看著那幅字，林政辛急道：“他說隻送書來與你，且由小廝來回傳遞，你不覺得奇怪？”

“這是知道父親給選親，而且年近及笄，他為人守禮，何況今日紛爭雖無他事，他也不願過多摻雜其中，這般做有何奇怪？”林夕落說完，拿起最好的一塊黃花梨木比量此字，嘟不滿，反倒開始尋起石料，石料不妥，便繼續琢磨搭配此字的件。

林政辛瞧其苦笑，“何事都明，卻何事不怪，你這心思到底怎麽長的？”

“擇善人而，擇善書而讀，則善言而聽，擇善行而從，先生言行都乃善意，我為何要怪？”林夕落白了林政辛一眼，“十三叔，您就是小心眼兒實在太多！”

林政辛瞪了眼，“我這當叔父的為你心，反倒落了一不是，好心無好報！”

“您有何好心？”林夕落瞧他，林政辛卻湊上前，篤言道：“剛剛那李泊言我瞧不上，用不用我去老太爺那兒給這事添點兒土，老爺子一句話下來，七哥準保聽從。”

林夕落嚇的差點兒將手裏的字給扯碎，轉頭斥道：“此事十三叔莫手，我可不願當攀附權貴的件被送出去！”

“你知道了？”林政辛皺了眉，林夕落聳肩，“這還用人猜？”

林政辛坐在一旁沉默不語，林夕落繼續盤養木料，半晌，才聽林政辛忽然一句道：

“芳懿攀附上了公主府，準備送宮，但依著規矩，綺蘭的婚事必須在前，這就等不得了，興許老太爺六十花甲之際，喜上加喜先為綺蘭定了親，這些事辦完，府裏可就到你了，你可思忖好，別被當了靶子。”

林夕落皺眉：“不是還有瑕玉？”

“自跟隨著四姨太太，可四姨太太隻顧著遠方叔父的名，一直跟著大房屁後麵結，據說大夫人應承了瑕玉跟隨綺蘭同嫁給大理寺卿府的嫡孫，做一貴妾。”林政辛看著林夕落，話語加重：

“貴妾……說著好聽，可日子就沒那麽好過了，九侄，怕了沒？”

林夕落依舊反問：“有何怕的？”

林政辛嘿嘿一笑不再開口，林夕落選出一把雕刀，將林豎賢這最後一幅壽字比量好木料，幾刀便劃出廓，拭其上木屑，手中雕刀繞指，似是回答林政辛又似自言自語：“不妄求，則心安，不妄做，則安，我無求，但也不要惹到我的頭上。”

話畢，手中雕刀繞指而飛，正落於一旁的樹之上，林政辛驚嚇一跳，轉頭再看林夕落，又投雕之中。

***

林芳懿這幾天可謂興高采烈，隨同三夫人各府拜會腰板也直幾分。

自上次從公主府歸來，敬文公主直接出言會擇機將送宮，林芳懿可謂喜上眉梢，連帶著聽說林夕落雕字都沒再厭煩，整日隻顧著皮的養護，顧著幽州城各府走，但唯一讓著急的便是林綺蘭何時嫁。

林綺蘭為林府嫡長孫，即便林芳懿被選送宮也不得逾越先嫁，哪怕敬文公主舍出臉麵與林忠德談，老太爺也是絕不會點頭答應的，故而林芳懿這些時日在外歡笑逢迎，可回到家中便追著三夫人不停的探問林綺蘭的婚事進展如何：

“娘，還要等祖父花甲之壽才定親？那聘之禮，再拖上些時日，敬文公主等不得，我的事豈不是要泡湯？”林芳懿進門便是這一句，“能不能商議，祖父花甲之壽，直接嫁了？”

“渾說！”三夫人冷斥，“定了親才是大事。”

林芳懿不滿道：“定親與我有何關係？八姑母還輔佐嫁大理寺卿府，太便宜了！”

“這事不著你管，你隻好生備嫁即可，不許再生事端，如若傳出汙名被敬文公主得知，若惱了，莫說送你宮，縱使嫁人都是妄想了！”

林芳懿脖子，不再開口，繼續召喚丫鬟前來伺候洗漱沐浴，與此同時，四姨太太房，林瑕玉哭了淚人，泣不聲，啞言道：

“祖母，們也太……太狠了。”

“好在提前得了這個信兒，已是快把手中積攢的銀子全都送上才得如此一個消息。”四姨太太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狠，看著林瑕玉，疼惜的其長發，安道：

“如今……隻看你父親是何答複了。”

“他依仗大伯父提拔職，就要讓孫陪嫁給那樣一個人當妾，陪著守活寡，他才是最狠的心！”林瑕玉瘋癲狂嚎，卻被四姨太太狠狠的拽過捂上了，警告道：

“沒有你父親哪裏有你？此事不可再出言半句，若被外人聽去，你莫說守活寡，連得個吃糠咽菜的機會都是奢求！”

林瑕玉滿眼驚惶，汩汩流淚，過這日子又有何樂？連吃糠咽菜都了奢求？

自能走路就被送到四姨太太邊陪伴，說是吃喝不愁，食無憂，但整日被人欺辱，被人嘲笑，還要給大房的嫡長孫當丫鬟似的使喚著，姓這個“林”字還有何用？姓這個“林”字卻過的不如林家的奴才！

眼淚流止不住，林瑕玉整哭一宿，淚水流幹，心中道：寧肯吃糠咽菜，也要博一搏！

時間一日一日的過，轉眼便是一月過去，離林夕落及笄之日還有七天。

這一個月，基本都守在南屋中雕字、看書，林豎賢送來的書，每日不忘誦讀，待整本書看完之後，便寫心得一篇讓吉祥送去，而後便換回一本書來。

林豎賢尋這一教習之法的確讓林夕落進步不，不提書寫行字的風骨，單是雕字刻木都跟隨暢快些許，日複一日，幾乎忘記了時間，沉浸在這簡單平淡卻又喜意盎然的生活之中。

可眼瞅著便是及笄日，胡氏卻不依了，一清早便堵上門不允林夕落去南屋雕字，反而拽著林夕落將其塞進浴桶，為其洗漱泡浴，林夕落歎氣，“娘，祖父的花甲之禮耽擱不得。”

“你的及笄之禮也耽擱不得。”胡氏絕不退讓，篤定言道：

“你的及笄禮是二姨太太那老婆子張羅，指不定鬧出什麽花樣來，這七日你也歇了，娘為你好生打扮！”

林夕落頭歎氣，再見胡氏臉上不忿氣惱，也不再出反駁之言，為了娘，樂意聽之任之，及笄之禮又會是何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