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外面已經是烈日炎炎,華沒有興致再去哪里走,不如早點回府,歇個晌醒來,還能與陳敬宗在長公主府寬敞致的園子里逛逛,讓他真正下休沐的清閑。
丫鬟們收拾東西,陳敬宗陪坐在院子里的玉蘭樹下等著。
兩棵玉蘭樹枝繁葉茂,在地上投下一片濃。
茶幾上擺著茶水與紫紅的葡萄,因為華不喜歡吃葡萄皮,陳敬宗就負責幫剝皮。
水的葡萄果,弄得他指腹上都沾了些水。
他把去了皮的葡萄遞到面前。
華舉起團扇擋住半張臉,不丫鬟們瞧見,然后低頭接了他的“侍奉”。
周圍明亮,襯得長公主的臉越發瑩白細膩,偏偏一雙紅得宛如涂了口脂。
可陳敬宗知道,就是這樣天生的好。
“現在還是太熱了,等天氣涼快下來,咱們騎馬出門,還能多玩些地方。”
華:“你天天騎馬往返衛所,還沒騎夠啊?”
陳敬宗:“習慣了,何況陪你騎馬,與騎馬去當差本不是一回事。”
華不置可否,見陳敬宗只管替剝葡萄皮,自己都沒吃什麼,隨手起一顆葡萄,塞到他口中。
陳敬宗看著纖細漂亮的指尖,連皮一起吃了,挨了頗為嫌棄的一眼。
陳敬宗:“你是罐里長大的,不知道多百姓這輩子都沒機會吃這麼一顆葡萄,別說他們不會嫌棄葡萄皮厚,有人連葡萄籽都能咽了。”
華:“你又不是尋常百姓,就算你自己在陵州那些年,也不至于連盤葡萄都吃不起。”
陳敬宗:“可我還是第一次吃長公主喂的葡萄。”
華再瞪他一眼。
朝云、朝月與幾個小太監搬著東西不斷地進進出出這座小院,小太監們不敢看,朝云、朝月卻見長公主與駙馬面對面地坐在茶幾兩側,雖然駙馬總要被長公主瞪幾次,兩人之間卻有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親昵,就好像玉蘭花枝頭的一對兒麻雀,一會兒追逐打鬧,一會兒又把兩顆圓圓的腦袋挨在一起。
帶出來的箱籠都裝上車,陳敬宗親自撐傘,護著戴上帷帽的華朝山下走去。
有侍衛們在前面開路,路上的香客們紛紛避讓到一旁,又是恭敬又是好奇地看著傳說中的華長公主與駙馬爺神仙眷般走過來,再漸漸遠去。
終于到了山腳,華的車駕已經停在這邊,旁邊站著一個侍衛,手里牽著陳敬宗的坐騎。
昨晚陳敬宗將坐騎拴在山下,一大早他就吩咐周吉安排侍衛去照料了,免得被路過的百姓牽走。
華的視線在這匹馬上過了一遍,先上車。
陳敬宗進來時,就見已經摘下帷帽,出一張因為頂著烈日下山而熱得紅撲撲的面頰。
陳敬宗松松外袍領口,坐在旁邊,幫扇扇子。
當馬車走起來,有微風過紗簾吹了進來,華這才覺得舒服了。
“你這馬養了多久了?”華問。
陳敬宗想了想,道:“還是我十八歲進京的時候,大哥送我的。”
華不由道:“大哥對你可真好。”
陳敬宗:“當大哥的不都這樣,我要是家里的老大,我也會照顧下面的兄弟。”
華:“算了吧,你就是做長兄,也只會帶壞下面的弟弟們。”
陳敬宗:“繼續說馬,扯我大哥。”
那淡淡的醋味又冒了出來,華都懶得瞪他了,將話題繞回馬上:“你今年二十五,那馬也養了八年,都快老了吧?”
陳敬宗:“哪里老了,它才十三歲,還屬于壯年馬。”
華對馬倒是有些了解,通常二十歲的馬就算老馬了,更講究的一些富貴子弟,馬過了十六歲便會退下來不再騎用。
而陳敬宗這樣的份,竟然只有這一匹坐騎,已經非常節儉了,別看華很騎馬,但馬廄里也養了三匹漂亮的白馬呢。
陳敬宗:“怎麼,你想送我一匹駿馬?”
華:“想要嗎?”
陳敬宗:“還是別了,你送的馬肯定不便宜,我若騎出去,讓老頭子看見又要訓我招搖。”
華心里尊敬公爹不假,可真想送陳敬宗什麼好東西,也不會在意公爹怎麼說怎麼看。
就說外面陳敬宗那匹馬,也就是幾十兩銀子的貨,畢竟陳伯宗當初再喜歡弟弟,也不會花幾百兩銀子送弟弟一匹上等寶馬。一來他可能沒有那麼多的私房銀子,二來有公爹在上面盯著,陳伯宗那麼孝順聽話,也不敢花這麼多銀子去招惹嚴父的斥責。
華前幾年要麼沒機會看見陳敬宗的坐騎,要麼心思都放在大事上,忽略了這個。
如今看見了,就想給陳敬宗換匹好的,既稱得上他長公主駙馬的份,馬跑得快些,也能幫他節省路上顛簸的時間。
陳敬宗上說著不想要,華也就沒再堅持,不太上心的樣子。
回到長公主府,華先去沐浴,出來再陪陳敬宗用飯。
歇晌的時候,陳敬宗老老實實地躺在一旁,對道:“我吳潤安排船了,晚上涼快,我想游湖。”
長公主府里的那片湖還大的,足夠主人泛舟湖上。
華背對著他,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但知道陳敬宗在惦記什麼,上午他憋狠了,非得來點新鮮花樣才能散了全的火。
.
夜幕降臨,陳敬宗撐著單篷的游船,載著華來到了湖中央。
篷子里面,坐在榻上看書的長公主是他親手抱進來的,蓮花碗等必不可的件也都是他趁著夜搬過來的。
皎潔的月灑在平靜的湖面上,隨著駙馬爺這個船夫放下槳進了篷子,游船一路劃來留下的水波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可是沒過多久,便有新的水波以這艘游船為中心,時緩時急地朝四周漾開來。
那游船也像被一場無形的風暴席卷,左右搖晃跌宕得厲害。
從始至終,只有月溫。
將近二更天,陳敬宗終于松開了華。
華用僅剩的力氣移到榻上,對著窗側躺。
他將卷簾拉了起來,只剩一層薄薄的紗,小船晃來晃去,此時這邊的窗正對著空中的明月,半圓的月亮上有些暗影,瞧著好像一對兒長長的兔耳。
華下意識地將旁邊的薄被遮到上。
陳敬宗從后面抱過來,在耳邊笑:“真怕被嫦娥看見啊?”
華:“有點冷而已,何況人家嫦娥又不是你,為何要看我。”
陳敬宗想了想,搶過半邊被子擋住自己:“那我得防著窺我。”
華又想他閉了。
陳敬宗陪躺了會兒,這便穿上中,蹲到兩個銅盆前,就著燈認認真真地清洗。
華轉過來,見他這副認真模樣,好奇道:“你就沒嫌過這樣太麻煩?”
陳敬宗看一眼:“有何麻煩的?這可都是寶貝,我可不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人。”
華頓了頓,道:“我的意思是,現在你我都沒有孝期在,你難道沒想過不再用這個?”
陳敬宗:“你怎麼想的?”
華實話實說:“我是覺得,把姑母送的那些用完,差不多就可以順其自然了,沒想到你又去訂了一批。”
本來姑母送的那些明年就能用完的,但父皇駕崩耽誤了一年,所以府里現有的存貨可以堅持到元祐三年的這個時候。
屆時華二十四歲,如果公爹還好好的,弟弟也沒有再仇視公爹,華也不必再顧忌什麼。
讓意外的是,陳敬宗竟然一點都不著急要孩子,還自己尋到了門路。
迎著陳敬宗倒映著燈的黑眸,華疑道:“大哥三哥膝下都兒雙全了,你真的不羨慕?”
陳敬宗:“羨慕,但不著急。你我親雖然四年多,其中兩年在陵州一年為先帝服喪,咱們倆快快活活在一起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一年半,這一年半里,我大多數日子都是早出晚歸,本沒多時間陪你。我連陪你的時間都不夠,又哪來的心養孩子。”
華不是很懂,他們白天相的是,晚上卻常常親無間,幾乎夜夜都見面,他還嫌?
的臉上殘留紅暈,一雙眸子卻明亮清澈,困也明明白白地流了出來。
陳敬宗笑笑,先把手里的東西清洗干凈,最后檢查過一次沒有水,掛在旁邊的架子上。
再洗一次手,陳敬宗打一條巾子,坐到榻邊,伺候祖宗汗。
華舒展著子,只閉上了眼睛。
長公主尊貴又自信,矜持的時候有,像此刻自己犯懶只能他伺候的時候,便大方從容。
如水的月過紗窗,灑落在長公主玉無瑕的上。
陳敬宗垂著眼,一邊為拭,一邊問:“你覺得,夫妻是什麼?”
華指尖難以察覺地抓著榻上鋪著的綢緞鋪面,道:“一男一,了親便是夫妻。”
陳敬宗:“親只是儀式,只是讓兩個人冠上夫妻的名義,可一旦出了什麼事,名義上的夫妻很容易分道揚鑣。”
華忽地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還在擔心我會休了你?”
他經常說這樣的話,華只當他口沒遮攔。
陳敬宗意味深長地道:“也蕭何,敗也蕭何。”
華皺眉:“什麼意思?”
陳敬宗:“因為老頭子,我才能娶到你,哪天老頭子倒了,你我會怎樣?”
華心口猛地一,差一點都要以為陳敬宗知道了什麼!
是陳敬宗的神太過平靜,是他恰到好的力氣讓華明白過來,他不可能知道,但凡他能預料到上輩子公爹與陳家的下場,他都不會這般待。
“好好的,做何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華微惱,“就算你是父親的親兒子,也不該總是拿話咒他。”
陳敬宗:“我沒咒他,是他現在做的事太得罪人,反對他的人太多,說不定哪天就把他扳倒了。”
華沉默了。
好像從來沒有與陳敬宗認真談論過朝堂的局勢。
剛想說些連也不能確定的安話,譬如的母后與弟弟會始終支持公爹,陳敬宗先開口了:“你舍不得我死,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老頭子丟了我了草民之子,亦或是老頭子獲罪我變了罪臣之子,你會如何?”
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這輩子還沒有發生,上輩子雖然他口中的話應驗了,他卻早早不在了,陳家發配邊疆,依然是尊貴的長公主。
陳敬宗了的臉:“我可不想拿孩子綁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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