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時節,晚風也溫，皎潔的月溪水般過微開的窗，無聲地潛進室。

似漫無目的,又似了月宮仙娥的指使,做的眼睛，要窺視人間的一切。

而凡人一無所覺。

陳敬宗將華帶到了那面半人多高的西洋鏡前。

他就是欺負醉酒，就是想要服,想惱之下不得不說幾句他想聽的話。

可他終究是低估了華。

華是誰？

是本朝九五之尊景順帝最寵的公主，從記事起,邊所有的人都會夸貌,而且不是違心的口頭奉承,他們看華的眼神,真如看待一個出生在宮里的小小牡丹仙子，看著一日日褪去時的稚氣,看著出落得國無雙、風華絕代。

即便是個尋常公主，被人如此盛贊也要為自己的貌沾沾自得,更何況華之，名不虛傳。

而自知，而自賞。

若是清醒的時候，還會罵陳敬宗兩句，現在醉了,醉得無意與他計較，只是癡癡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的烏發飛瀑般傾瀉下來,幾縷發在怡人的晚風中輕輕搖曳。

的臉頰被燈映得如同一塊兒緋玉，瑩潤潔沒有任何瑕疵。

肩頸的雪一樣的白……

忽然,一只曬淺麥的大手扣了上來，了這中的唯一不足。

華微微蹙眉,這才記起邊還有一位駙馬，他長得很高，明明站在后面，英俊的臉卻也完全出現在了鏡子中，正在看。

醉醺醺的公主依然驕傲，回視駙馬的眼神，沒有一惱，只有仙子對凡夫俗子的恩賜。

不必有任何緒，而是他該珍惜這樣的機會，該竭盡所能地侍奉于。

陳敬宗與對視片刻，低頭在耳畔道：“你可真是我祖宗。”

華笑了。

第二天，讓陳敬宗連著在前院歇三晚，作為他膽大妄為的懲罰。

公主甚至都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吩咐下來，駙馬便老老實實地領了罰，一句狡辯都沒有。

有些事，知錯就改，下次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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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底，華的已經徹底恢復了之前的珠圓玉潤。

可端午過后，卻真的開始出現夢魘之癥。

“最近怎麼總是做噩夢？”

五月中旬，當又一次在夢中低低地啜泣，又一次哭著醒來，陳敬宗不敢再輕視，點了燈，一邊拿溫水打的巾子幫汗，一邊皺著眉問，“是不是那次落水還是嚇到你了，拖到現在才發作？”

華垂著漉漉的睫，點點頭。

其實夢到的是父皇駕崩，夢到自己先前做了那麼多都是徒勞，父皇還是像上輩子那樣突然暴斃了。還夢見與陳敬宗才睡下不久，宮里突然傳來喪鐘，驚恐地坐起來，陳敬宗卻背對著依然好眠，著急地轉過他的肩膀，卻猛地看見他上全是。

陳敬宗看著蒼白的臉，道：“明早給宮里遞折子，請皇上撥兩位太醫來給你看看。”

華想了想，道：“我還是找個借口進宮吧，順便在宮里多住幾晚，如果還是做噩夢，讓太醫診治也方便。”

陳敬宗抿。

華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笑道：“放心，這次最多住五六晚，我畢竟是出嫁的公主，總賴在宮里，大臣們也要議論的。”

今天已經是五月十七了，而上輩子父皇是五月二十二的夜里駕崩的。

只要父皇能活過二十二，真正避開那個死劫，華大概也可以真正地放心了。

陳敬宗還能攔著不？

與他商量過了，華再與婆母打聲招呼，這就帶著朝云、朝月進宮去了。

天氣一日比一日熱，宮里殿宇集，層層疊疊地擋住了風，其實還不如勛貴之家的宅子涼快。

戚皇后就不太明白兒為何要進宮住。

華抱著母后的胳膊撒：“兒想您了，這難道不是理由？”

戚皇后不信：“是不是你與駙馬鬧別扭了？”

華只好小小的坑了陳敬宗一筆，母后屏退宮人后，紅著臉道：“以前駙馬很聽我的話，我要他何時侍寢他就何時侍寢，最近天熱，我穿得，他那眼睛就不老實，我嫌他太過糾纏，就跑來宮里了。”

戚皇后很是意外，問：“你希他隔多久侍次寢？”

華當然也不能太坑陳敬宗，真讓母后把陳敬宗想得太貪，生了厭惡。

換蠻橫一些，母后最多給講講道理。

所以，理直氣壯地道：“五天一次，不能再多了！”

戚皇后：……

忽然有點心疼婿，年紀輕輕的武，本來就該比普通男子貪一些，兒這才親第四年，居然就這麼吊著駙馬。

“是駙馬侍寢得不好嗎，你不喜歡？”

戚皇后關心地問，雖然這話題過于私，可母間又需要顧忌什麼，倘若兒真的不舒服，說明那是駙馬太笨了，會派個老嬤嬤去指點駙馬。

華低著腦袋，把玩袖口，扭了好一會兒才道：“還行吧，就是每次都要出一的汗，我嫌這個。”

戚皇后：……

兒從小干凈，這點怕是很難改正，可也不能勒令駙馬小點力氣，那是能控制的？

“你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

“那母后就什麼都別說，讓我在宮里多住幾晚好不好？”

“好是好，但你要答應母后，以后不可再這般任，駙馬待你恭敬，你也要多諒諒他，想想南康那邊，你婚后的日子真的很舒服了，犯不著為了一些小節與駙馬生分。”

華連忙應下。

至于景順帝那邊，兒何時回宮住他都高興，本不會像戚皇后這般詢問理由。

陪父皇用飯的時候，華也仔細觀察了一番，不知道是不是今年沒有選秀的緣故，父皇確實比記憶中的此時要神一些。

只是記憶太模糊了，上輩子在父皇駕崩之前，華又怎麼會把那些尋常的照面清清楚楚地記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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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五月二十二越來越近了。

盡管華已經想辦法將韓瓶兒與一整屆的秀都留在了宮外，華仍然不放心。

最好二十二這晚，父皇自己睡才好，哪個妃嬪那邊都不去。

只是裝病的法子已經用過了，這次得換個新鮮的。

“父皇，我今天特別想下棋，可母后不想陪我。”

真到了這日，黃昏，一家四口共用晚飯時，華意有所指地朝父皇道，面帶期許。

景順帝立即明白了兒的暗示，笑道：“沒事，母后沒興致，父皇陪你。”

華很高興，飯后就跟著父皇去了乾清宮。

太子也來了。

華連輸三局被弟弟笑過后，換弟弟陪父皇下了兩盤。

太子當然也是輸了，只是姐弟倆都努力地延長敗局。

一更天的時候，太子告退了，除了休沐日，他每天都要早起，不好耽誤。

華繼續陪景順帝下，這次還帶懲罰的，輸的人要往臉上紙。

可下棋太費腦子了，景順帝人又虛，讓他干點好玩的他能熬，這麼枯燥的下棋，他漸漸淡了興致。

華撒：“父皇，明日我就要出宮了，您再陪我玩兩盤吧？”

景順帝心想，今年兒進宮勤的，明天走了過幾天還可以再來啊。

當然，景順帝也只敢這麼腹誹，不會真的說出來傷兒的心。

他強打神，又陪兒下了半個時辰。

又一局結束，景順帝打個哈欠，無奈道：“今晚就到這里吧，父皇困了。”

華挑眉：“真的？還是您急著打發兒，準備去陪哪個妃嬪？”

景順帝還是第一次被兒如此揶揄，神微微尷尬，干笑道：“怎麼會，誰都沒有盤盤重要，只是父皇老了，真困了。”

華目和下來，著對面的父皇道：“您才沒老，您跟我小時候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這話夠甜，景順帝竟想再陪陪兒。

華已經得了父皇今晚不會寵幸妃嬪的承諾，并不需要再熬下去，笑著饒了父皇：“算啦，明早父皇還要理公務呢，兒就不再耽擱父皇休息了，還請父皇莫要怪罪。”

景順帝一點都不怪罪，親自將兒送出乾清宮，再派小馬公公一路護送。

奇怪的是，剛剛還犯困，兒一走，景順帝好像又來了神，似乎還可以再做點什麼。

這種覺很悉，孩子們小的時候，他稀罕一會兒可以，陪孩子時間久了就覺累，可孩子們一走，他的力氣就回來了，怡然自得地與妃嬪們尋歡作樂。

他看向馬公公。

馬公公心領神會，就等著主子開口。

景順帝卻沒有開這個口，今晚真寵幸妃嬪，明日傳到兒耳中，他這個父皇就了大騙子了！

棲殿。

這一晚，華睡得最不踏實，幾乎隔一會兒就要醒一次，一個人躺在寬敞舒適的床上，張地傾聽宮里的靜。

萬籟俱寂，這一夜，宮里無大事發生。

待窗外天將明，華才沉沉地睡去。

快到晌午睡醒，去向父皇母后辭行。

景順帝驚訝道：“昨晚睡得也不算太晚，怎麼如此神不濟？”

華看著一龍袍端坐在對面的父皇，心很好，甜言語張口就來：“兒是舍不得出宮呢，一想到又要好長時間都見不到您跟母后了，我就難，難地整晚都沒睡踏實。”

景順帝：“那就不急著走嘛，朕又沒攆你。”

戚皇后眼角了。

華垂眸笑：“父皇疼我，我都知道的，只是兒畢竟嫁人了，不能太恃寵生驕。”

景順帝看看戚皇后，明白妻子教導一雙兒都很嚴格，大道理上他是講不過皇后的，所以沒有再挽留，只兒在宮里用飯。

飯畢，華竟然真的舍不得了，目幾乎黏在景順帝的臉上。

已經五月二十三了，父皇的死劫應該是避過去了吧，這應該不是父倆的最后一次見面吧？

華忽然走過去，抱住了自己的父皇。

景順帝再遲鈍，也察覺出不對，著兒的頭，肅容道：“盤盤是不是在陳家了什麼委屈？你盡管告訴父皇，父皇替你做主。”

華搖搖頭：“沒有，他們待我很好，可宮里才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您與母后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住在這邊才是真正地如魚得水。”

景順帝哼道：“那就繼續住下去。”他替兒撐腰，看誰敢妄議。

華：“可我也有點想駙馬了。”

景順帝：……

華不太好意思面對二老似的，快步離去，直到將要出門檻，才最后一次回頭。

五十多歲的景順帝穿一件暗金的龍袍，形修長清瘦，面容虛白而溫和。

華笑了：“下次兒進宮，父皇還陪我下棋可好？”

景順帝：“當然，只要盤盤想，父皇隨時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