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才過，因韓墨重傷、太夫人病著, 韓家自然沒多氣氛。除了意思著在飯桌上添了粽子和雄黃酒外, 就只在各些菖。楊氏還特地命人在和堂外多點偶爾菖味道隨風窗，韓墨想著端午的氣息, 心里能好些。

此刻，半開的窗戶里也有菖香味淡淡飄。

太夫人神不濟, 喝了半杯茶, 才抬眉道：“太醫說的，已無大礙了”

“比起最初算是沒大礙，命算保住了。不過”楊氏拿碗蓋撥著茶葉，神稍覺冷，“那條上斷了筋脈, 不像骨頭似的好接, 往后走路怕是艱難。”

太夫人目一, “養不好嗎”

“盡人事聽天命。”楊氏瞧了太夫人一眼, “夫君這前些天昏睡, 晚上都很難熬，好幾回險些沒醒來。他說當時在州, 那條了傷, 筋脈皆斷, 流如注。”楊氏想到那場景, 指尖微微抖, 擱下茶盞, 聲音冷淡, “太夫人想想，當時他該多疼。”

太夫人眉頭皺。

那可是他懷胎十月生下的長子，即便為宅的事鬧得生疏，也是脈至親。方才韓墨好端端的躺著，猶覺傷心，想象那模樣，怎不心疼

楊氏微頓，加重語調，“夫君還說，他在州時險些撐不住死了。”

空的屋里，楊氏特意咬重最末兩個字。

太夫人心里突突直跳，猛然抬眉看向楊氏。

楊氏的神很淡漠，仿佛韓墨的傷跟沒有半點關系。

太夫人不由怒道：“他險些送命，你怎如此冷”

“太夫人親手將他推到這步田地，卻來怪我”楊氏邊嘲諷，站起子，緩緩走至太夫人近，“招討使原本是戰場上最穩妥的職，他為何負傷，您可知道他傷在州，那位趙氏的老家”

主持中饋多年的將門之，畢竟氣度干練，然悍厲。

太夫人心跳驟疾，臉上浮起病態的紅，強撐道：“那又如何”

“征兒曾來向我請罪。”楊氏話鋒一轉，“說他到了州地界，得知趙氏故的真相，才會心里發狂，不知如何面對夫君，騎馬奪路逃走。夫君定是心里愧疚，在征兒住等著，誰知賊兵突然攻來。兩軍戰，刀槍無眼，夫君一介儒人，又是賊兵憎恨的朝堂高，太夫人覺得，境會如何”

“他就是在那時被捉住的”太夫人聲音抖，病重蒼老干瘦的手不自覺握住茶杯喝水，卻抖得厲害，將半杯水盡數灑在桌上。

楊氏冷笑，“當然”

“這些天夫君重傷昏睡，醒來時，總說他悔不當初。”楊氏盯著太夫人，礙于長輩份而強多年的怨恨涌出，目幾乎要在上剜出個。竭力克制滿腔氣怒，目如刀，“他后悔什麼，太夫人想必很清楚。”

“當年的事，是他一輩子的心病”

“他”太夫人囁喏了下，“都二十年了”

“那是毒瘡，年頭越久爛得越深。夫君當年何等意氣風發，太夫人還記得嗎譽滿京城的青年才俊，儒雅俊朗的人中龍，父親也曾對他寄予厚，可后來呢那幾年他是何等狀，記得嗎”

怎麼會不記得呢

太夫人抖。

親手養大的兒子有多出眾，豈會不知出了趙氏的事后，他是何等模樣，又怎會不記得沉默寡言，時常沉醉，及至趙氏死后，更是意志消沉，闔府眾人親眼所見。

那樣久遠的事，如今翻出來，仍然清晰。

楊氏看著漸漸失了的病瘦臉龐，惡狠狠道：“親手毀了兒子，太夫人還滿意嗎”

“不是我”

“怎麼不是你”楊氏打斷，“將趙氏塞到他榻上，意圖挑撥夫妻的不是太夫人嗎哄著兒子喝酒，擊潰他意志的不是太夫人嗎夫君這回為何傷，為何差點喪命，不是太夫人埋下的禍患嗎”

楊氏一聲冷笑，“他后悔當年的事，跟你不親近，難道不是在恨你”

太夫人劇，臉煞白，唯有病后的紅涌上臉頰，顯然緒激。

楊氏坐回椅中，端然直視，“他變這幅模樣，皆是你一手造。想想吧，你這母親當得有什麼意思”

說罷，丟下猶自抖的太夫人，行至門邊，喚仆婦。

“太夫人子不適，請回去歇著。”

仆婦丫鬟忙，扶著太夫人坐上肩輿，只當是被韓墨的重傷驚著了，不敢言語。

回到慶遠堂，太夫人的抖雖停了，雙目卻仍發愣，腔里痰淤上來，息不止，不時含糊道：“恨我嗎”

那聲音太低，仆婦沒聽懂，實在害怕這幅模樣，忙出門丫鬟去請太醫過來。

回到屋里時，就見太夫人背靠枕躺在榻上，氣息微弱，雙目渙散無神。

死不瞑目。

慶遠堂里慌了手腳，消息報出去，除了楊氏，旁人都覺得意外。

不過太夫人連著病了一年多，子本就不好，那照顧的仆婦固然覺得太夫人出了和堂后便狀甚異，卻也沒敢多說。

韓鏡匆匆趕回，見發妻闔目躺著，重重嘆了口氣。

問過前后由，召楊氏單獨問話，楊氏只說是太夫人探病時問韓墨為何負傷，如實回答，因提起二十年前的事，稍起了幾句口角韓征既已坦白，楊氏也沒瞞州的事，坦說罷，神冷凝。

舊時的是非對錯，韓鏡心中明。

生老病死的事，也非人力所能抗逆。

府里的事接二連三，因韓墨重傷在榻，除了韓硯和韓蟄、韓征兄弟外，外頭的事多是韓鏡心，旁的大管事協助。又遞信出去，在外為的韓徽趕回京城。隨即請司擇日，兩日后開喪送訃聞。

喪事辦起來，外都有不的事。

原本楊氏主持中饋，而今既要照顧韓墨，又得空去盡兒媳之禮，自然顧不上。令容雖是孫媳，畢竟年，里頭關乎喪禮的事暫且給劉氏婆媳幫著料理，宮里又派了姑姑出來幫忙主持，倒也有條不紊。

太夫人新喪，住在道觀的唐解憂自然也被接了回來。

這些年都仰仗太夫人照顧，才能在慶遠堂里萬事順遂，而今陡然喪了外祖母，一則是喪親之痛，一則怕往后日子更難熬，在道觀聽得消息便險些昏過去，到府門前時，兩個眼睛都哭得腫了比韓瑤這親孫還要傷心得多。

尚書令居正二品，發妻隨同夫君職，領著二品誥命。

不論太夫人為人如何，喪事辦起來，仍十分隆重。府里請了高僧高道設壇超度，甄皇后派了前來致祭，皇親及公府侯門、文武百，但凡跟韓家有往來的，或是派人前來，或是親自致哀，門口車馬絡繹不絕，飄揚的經幡里，韓家上下忙得腳不沾地。

過了數日，最初的忙稍歇，總算稍稍得空。

唐解憂雖是外孫，無需多禮，這幾日總自覺在靈前跪著，幾乎水米不進，哭得兩只眼睛腫了消，消了腫。閑時跟太夫人跟前的仆婦打探過，也漸漸明白原委，得知韓墨在州重傷，被韓征護送回京的事。

子孫們流跪守靈前，不免要打照面。

韓蟄冷肅如舊，韓徽甚跟姊妹往來，韓瑤跟令容同進同出，梅氏帶著孩子，也照顧不到旁人，唐解憂偶爾撞上韓征，那位的目神跟平常的玩世不恭截然不同。年紀二十的男人，經過沙場歷練，添了幾分沉穩，深沉憔悴的眼睛里頭卷著刀刃似的，每回及，都不自覺地心虛。

不過白日賓客往來眾目睽睽，晚間唐解憂歇在劉氏那里，暫時倒也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