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其昀站在當地,哆哆嗦嗦地往旁邊的柜子上一指,那兒有一架絕致的木雕小臺屏:“我、我落東西了。”
元墨正要起拿給他,姜九懷一拉的袖,重心不穩,眼看就要栽向桌面,姜九懷抬手扶了一把。
元墨眼睜睜看著他的臉在自己面前放大,像是在夢境那樣,無法掌控自己的,跌進了他的懷里。
姜其昀僵了片刻,沖進來抱起小臺屏就走,行如風,一瞬也沒有多停留。
沒眼看了!
眼要瞎了!
元墨心中流淚,坐正來:“家主大人請恕罪。”
姜九懷一臉包容大度,和悅:“不妨事。”
元墨接著挑菜,沒喂上幾口,的肚子發出“咕唧”一聲。
“你了?”姜九懷問。
“沒有沒有,小人等家主大人吃完再來。”元墨說,但腸胃大人馬上發聲否認:“咕嚕……咕嚕……”
悉的聲音直接把元墨帶回悉的尷尬,現在一聽肚子喚,就不由自主想到那天在前廳的形。
不聲遞到后的吃食。
半夢半醉的瞌睡。
醒來時近在咫尺的側臉。
只要一想到這些,元墨的臉就會“砰”地一聲暴紅。
紅暈以眼可見的速度擴散,像是誰濃了時間,讓一枚桃子從頂尖一直紅了心。
強自鎮定,一本正經地繼續挑魚刺,假裝自己心里完全沒有鬼,臉紅全是因為炭盆太暖了。
可等挑好一筷子送到姜九懷面前,就發現他的左手已經拿起了筷子,自顧自挑去了魚刺,挾了一筷送到里,又輕巧,又練,一點兒也不像是頭一回用的樣子。
“你吃飯吧。”姜九懷看一眼,手里的筷子靈巧地虛挾兩下,“你也知道,我的胳膊經常傷。所以,這只手早就練出來了。”
那你之前要我喂什麼啊!耍我嗎?
姜其昀回到曉晴閣的時候,心極度復雜。
不管旁人再怎麼傳,他也不信元墨真的會當男寵,畢竟元墨是陪他一起對著流口水的好兄弟。
可不僅當了,好像還,十分地,樂在其中!
“好啊!說是幫我去買個玩意兒,買到現在才回來!”
夜中,安寧披一件大紅斗篷,套著手籠,劈面就迎上來,“說,是不是又去逛樂坊了?”
“真去樂坊了,怎麼可能這個時候就回來?”姜其昀沒好氣,把小臺屏往懷里一塞。
安寧接過,在燈下仔細打量,十分滿意:“江南木雕冠絕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以后這種小事能不能讓下人去辦?我可不是給你跑的!”
“下人懂什麼?哪里買得到什麼像樣的東西?”安寧抱著臺屏,跟著他一塊兒往里走,“不就是讓你買件玩意兒,臉至于臭這樣嗎?”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為了拿回這件玩意兒經歷了什麼!
發現落東西之后,他經過了劇烈的天人戰,在“重新回去面對姜九懷”和“面對一個失惱火的安寧公主”之間,他選擇了前者。
可是!沒想到!回去要不單是“面對姜九懷”,而是“面對跟男寵調的姜九懷”,尤其那個男寵還是他的好兄弟!
姜其昀快崩潰了,有氣無力道:“想使喚誰隨你的便。反正我明天就回京城。”
安寧大驚,“你明明說好陪我的!”
“我只是答應陪你過來吧?”姜其昀道,“你在這里是為了勾引那妖怪,我在這里干什麼?”
“我不管我不管,你說了陪我就是陪我。”安寧跺腳,眼睛一眨,眼淚說來就來,“你說話不算數,我去告訴祖姑母……”
天吶,又來這招。
姜其昀干脆不理,直接往里走,安寧哪里肯放?一路跟過來,姜其昀猛然停下,轉看著。
安寧本來正打算使出眼淚大法,徒然見他一臉嚴肅,不由一呆。
“豆豆,我告訴你,姜九懷真的是斷袖,你要是嫁給他,定然要守一輩子活寡,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豆豆”是安寧的小名,自從長大以后,姜其昀已經很久沒有過了,此時一喚,好像仿佛把兩人帶回了孩提時候在東宮書房打打鬧鬧的時。
“嫁不嫁哪里是我說了算的?”安寧咕噥,“從我懂事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給姜家家主的。”
就像姜家長的命運是主中宮、誕下姜家統的下任帝王,風家公主的命運,便是嫁進姜家,為姜家的家主夫人。
“祖姑母做到了,姑母也做到了,我當然也要做到。”安寧認真地道。
——可是,們都不幸福。
姜其昀想這樣說,但是,說不出口。
“幸福”,本來就不是風家或是姜家會考慮的事。
“從前,我總是擔心,萬一姜家家主又老、又丑、又胖、又矮怎麼辦?萬一姜家家主是個瘸子、或是個瞎子怎麼辦。然后我母妃告訴我,就算姜家家主又老又丑又胖又矮,而且還又瘸又瞎,只要他是姜家家主,我就得嫁。”
安寧說著,忽然笑了起來,“后來,九懷哥哥宮行冠禮,我見到他,才知道自己從前的擔心有多可笑,父皇全后宮所有的人加起來,都沒有他一半好看!所以我這回可是賺大發了!”
“可是他喜歡的人是——”
“哎呀,一個男寵嘛,有什麼了不起?我父皇三宮六院就不用說了,這達貴族,誰家不是三妻四妾?他邊一無侍妾二無婢,我已經笑了。哼哼,本公主深宮浸十數載,區區一個男寵,何足道哉……”
姜其昀絕地聽了半天,轉往里走。
安寧連忙追上去:“哎,等一等,等一等嘛!你跟那男寵不是很嗎?你幫幫我把人拉到我這邊唄……”
“啊啾!”
元墨打了個長長的噴嚏。
夜越來越深了,天也越來越冷了,鉆進暖暖的被窩,做個甜甜的夢。
但是不行。
因為家主大人大駕在此。
“給你的斗篷呢?”姜九懷倚著桌,悠然地看著書,眼皮也沒抬。
元墨只得去把斗篷披上,還得謝恩:“多謝家主大人關懷。”
說完,想了想,斟酌著道,“家主大人賜給小人的這件斗篷,確實是又又暖。不過若論保暖,這世上到底沒什麼東西能比得上被褥,不知家主大人——”
姜九懷:“橘子。”
擺明沒有聽說話!恨!
元墨只敢在肚子里腹誹幾句,乖乖去剝橘子。
這已經是今晚剝的第五個橘子。
開始的時候以為他是要吃,于是依著家主大人平素吃東西的習慣,將果上的白筋一點一點撕得干干凈凈。
結果,家主大人本沒有一片橘瓣,直接拈起橘子皮,扔進了炭盆。
元墨捧著橘子,陷了深思……您屋里的香料百上千,安神香那麼好聞你不去聞,卻在這里聞上了炭烤橘子皮?
您這是置那些貴重香料于何地啊?
于是道:“家主大人要是喜歡,小人給您屋里也備一只炭盆?”
然后您就可以啟駕回屋,我也可以睡覺了。
結果姜九懷道:“我屋里有地龍,再添炭盆便熱了。”
“大冷天的,哪兒會熱啊?只會暖上加暖,溫暖如春……”
沒等說完,姜九懷就看了一眼:“你不得我走?”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元墨一臉真誠,“家主大人大駕臨,是小人幾輩子求來的福份,小人這小破屋當真是蓬蓽生輝……”
“這間屋子是我的。”姜九懷提醒,“且也不破。”
“是是是,小人失言,小人是太過歡喜,所以才失言的,請家主大人恕罪。”
“罷了,念在你高興過頭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便是。”
“……謝家主大人。”
“茶。”
“是。”
充當了這些時日的小廝,跟著姜九懷的作息走,天天嚴重缺覺,這會兒是哈欠連連,睡意狂涌。
偏偏姜九懷卻是看了一頁又一頁,一本又一本,還一臉閑適,仿佛這間只點著一只炭盆的小屋子,比他那燒著地龍的大房子還要舒服。
除了姜九懷,還有一樣東西的存在讓元墨不敢睡。
就是那本擱在一旁的家訓。
不知道姜九懷打算什麼時候祭出這件法寶,元墨一直提心吊膽,最后實在忍不住了:“家主大人……這本書……”
說到這兒,實在沒有勇氣問下去了。
姜九懷看看看那本家訓,再看看膽戰心驚的元墨。
元墨瑟瑟發抖,像一個馬上要被判刑的犯人。
姜九懷垂下眼睛,視線重又回到書上。
“無事,里頭有些規矩不合時宜,我帶來準備刪改一下。”
什麼?
門口的小七耳朵支棱起來,不是說要讓某人學點規矩,才讓他宗祠祖宗牌位前把這本書請了過來的嗎?
元墨整個人宛如枯木逢春,頓時生機,喜氣洋洋:“家主大人真是英明神武仁德雙至實乃天縱奇英!”
姜九懷沒抬頭,狀若未聞。
只有角極輕極地,微微抿了一下。
不待姜九懷吩咐,元墨又去剝了只橘子皮扔炭盆上烘烤著,然后坐回來再給姜九懷續上茶水。
姜九懷垂著眼睛看書,覺得到旁邊的人一會兒,一會兒撓頭,片刻不停,但是沒過多久,邊卻漸漸安靜下來。
他抬起眼,只見元墨兩只手肘撐在桌面,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端端正正地睡著了。
這樣也能睡!
姜九懷幾乎失笑。
然而再看看元墨的眼窩底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他忽然想到,他們的作息其實完全不同。
他向來晚睡早起,夜里幾乎不睡,只在白天歇個午覺,而元墨在樂坊多年,早就習慣了晚睡晚起,白天則是不想睡,這些天來,幾乎沒睡上一個好覺。
姜九懷的心里一陣溫,他輕輕推推,想讓回床上睡,但元墨應手便往那邊歪,他吃了一驚,連忙攬住。
的腦袋輕輕靠在了他的肩頭。
這一瞬,時間好像被放慢。
橘子皮被炭火烘出溫暖的芬芳,整個人已經被這種香氣浸,這香氣撲面而來,讓人想起春天清亮的溪水,夏天燦爛的,秋天高遠的天空,和冬天輕盈的雪花。
世間至,盡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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