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茶水從莫肇衡的臉上淌下來，趙安生牽了牽角，“真憾，不是滾開的……”

莫肇衡抖如篩糠，他被一個閹人辱得無完。

從上到下，從里到外。

一直不敢吭聲的師爺，哆嗦嗦地道：“大人……”

“我的兒……我的兒……”莫肇衡腦袋里仔細尋找著那張臉，能回憶起的只是一個坐在門檻上的。

念頭太久了。

他能想起來的就只是，那個孩子跟與他兩相合的人非常像。

“趙安生！”

咬牙切齒的怒吼帶著利刃一樣從牙齒間吐出來。

“大、大人……”師爺戰兢提醒道：“戶籍、土地賬冊是長寧公主那邊，早上的時候已經派人來要過了，您看這……”

厚厚的賬冊送來的時候，林楚楚詫異了一下，“怎麼會是趙安生的人送來的？”

秀禾嘆了口氣道：“趙總管，之前來勸和的時候，好像被莫大人給辱了一番，我聽說是扔了一壺滾燙的沸水到他上。”

沸水……

林楚楚回憶起軍營里相遇的那天。

這些天里趙安生行自如，沒有半點看起來哪里不對。

都是在忍著疼的嗎？

莫婕妤被他折磨致死，現在又拿著自己的名頭又去報復了回去。

當真是仇恨越積越深。

世事漫流水往事不可追憶。

曾經那個文質彬彬說話都不敢太大聲的人，到底是湮滅在了回憶里。

北伐軍的到來對于庸都府的百姓，猶如久旱逢寒霖。

領粥的百姓排起了長龍，周圍都是站崗防止哄搶的兵。

“莫大人，戶籍賬冊我看過了。”林楚楚道：“城中的百姓，大多都是個子有營生的百姓，現在百廢待興，商戶們亟待通商。”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一般都生活在鄉下。

林楚楚道：“城外躲過戰活下來的百姓，已經著手搶種秋糧了，但還是有大片的土地閑置，我的意思的是想讓城里想要手的百姓，也分出去一部分土地給他們。”

“府提前十天開始土地招領，只要手里有地契，或是里正衙門有登記過的全部放還回去，剩下的由城里愿意種的，都分給他們。”

莫肇衡在任庸都府十幾年，治理得不好不壞。

他之前不想開城門的確是當山大王，自立門戶的意思。

可如今長寧公主不通知他，直接接管了城中政務，之于他就好像喧賓奪主，一下子搶了自己的東西一樣。

不過仗著出的蠢人而已。

“殿下，既已經有了決斷，那便如此行事就好。”莫肇衡皮笑不笑地回答。

側眸看去，狹小的眼尾里盛的都是不屑的，這個人渾上下下都寫著不自在，不甘心。

“本來想著莫大人守城有功，城里一應事，我來幫幫忙多聽聽莫大人的意見。”林楚楚笑了笑，說：“看來現在是沒這個必要了。”

大昭北方城池鐵蹄下十只有九，唯獨一個庸都府還好好的。

為者上應天子，下承百姓，守城就是他應該做的。

現如今莫肇衡卻把自己那點僥幸積攢下來的功德完全不當回事。

他不當回事，旁人就更樂意冷眼旁觀了。

有了他這句話，林楚楚在城里的一切活，全部不通知他，短短幾天的時間里庸都府知府的權限就被徹底架空。

奪回京城北伐軍基本上就是勝利了。

可那兩千顆地雷，卻讓北伐軍不敢輕舉妄，只能再想其他辦法。

料理地方土地經濟本來就是林楚楚最擅長的，庸都府城門打開不過十來年，城里雖沒有從前繁茂，但人人都有事做。

人一旦有了希，就有活下去的力。

林楚楚穿著一便服，從城外查探完土地況進城，腳帶泥上灰撲撲的跟閻永錚站在一起，就好像剛務農回來的尋常夫妻似的。

城里的商戶已經恢復營業。

二人便找了一家人不的茶樓坐下，要了些茶點聽著臺上的戲文。

“炒豆子……炒豆子……”

纖細的在人群中穿行，林楚楚笑了下，“秀禾，你看著眼麼？”

曾經秀禾也是走街竄巷的賣些小東西，維持生計。

“眼，我就是這樣與殿下認識的。”

曾經賣過的自己，現在回想起來好遙遠，秀禾朝著那孩子招招手：“過來下，賣豆子。”

孩走到近前，他們這才看出來，這孩長的實在是……不太好看。

說不好看都是謙虛了。

面龐如盆，若是皮白上一些還好，偏偏還黑，在極黑的臉上好像是誰把黑芝麻惡作劇一樣灑了上去。

讓整張臉臭得讓人倒吸一口涼氣。

城里的百姓倒是對如此丑陋的人和氣的很。

“阿婼，才有點糧食就出來賣豆子呀！”鄰桌男人道：“府雖發下來糧食，那也得自己留夠吃的，別都拿出來賣了，現在不缺糧了，你爺爺要是缺錢抓藥上我家來取。”

“夠吃呢！”阿婼笑了一下，麻子到了一堆更難看了，道：“現在不缺缺錢，先謝謝楊叔了。”

雖相貌丑陋，一把銀鈴樣的嗓音倒是悅耳的很。

林楚楚道：“阿婼姑娘，你的豆子怎麼賣？”

阿婼見林楚楚夫人發髻，道：“夫人有禮，豆子鹽漬的三文錢一包，五香的五文錢一包。”

“倒是比之前賣的便宜多了。”林楚楚朝著秀禾說了句。

秀禾笑道：“那殿、夫人咱們也買幾包？”

剛聽聞，這孩子家里還有生病的親人，林楚楚笑著打趣：“人家的鹽豆子才三文錢，你當初賣我的絹花把的全買了都夠。

阿婼瞧著這夫妻二人雖腳下有泥土，但面容端正不像務農之人，“不用都買下的，三個人兩包就夠的。”

這孩子雖長的不好看，但開口就讓人聽著耳朵舒服。

人家說話，閻永錚向來不言，只是笑著看自個媳婦。

林楚楚說：“我家里還有旁的人，都買下吧。”

往常須得一上午的豆子，這會一下子賣空了。

阿婼離開的背影腳步輕盈了幾分。

桌與桌之間不遠，方才與阿婼搭話的男人抻頭過來，“豆子你們都買下了？”

閻永錚點點頭。

阿婼口里的楊叔叔道：“這丫頭命苦啊，生下來就沒了娘，三歲沒爹，就靠著一個瞎眼算命的爺爺拉扯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