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回一個月前，那個時候夏天的覺還沒有那麼明顯，尤其是在地北邊的北城，在這里，太落山后的氣溫甚至還有些寒意。

　遠離中心城區的一棟兩層小洋房里，有個穿著白大褂人緩步從里屋走了出來，站到院子里一棵樹下，神有些凝重，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正有些神，口袋里的手機忽然作響，將的思緒拉了回來。

　人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有多意外，接聽。

　“怎麼樣？”那邊是男人清冽的聲音，有些刻意的低，似乎是他那邊不太方便講這個電話。

　人坦白說：“剛做過引產手，刀口裂開了染，我已經幫理好了。上的其他傷都是皮外傷，沒有什麼大礙，每天幾次藥，半個月左右就能好。”

　不等男人開口，兀自接下去道：“最麻煩的是臉上那道傷，我猜應該是用玻璃碎片之類的東西割出來的，雖然不是很深，但是沒辦法單靠藥完全消除痕跡，起碼得去整形醫院做個祛疤手。”

　男人靜默了頃，然后才又問：“醒了嗎？”

　這個問題，人回答得有些古怪：“可以說醒了，也可以說沒醒。”

　男人蹙眉：“怎麼說？”

　“不好說，你自己來看看就知道了。”

　人是出的外科雙料醫生，無論是什麼傷，就算治不了，也能看出個所以然，但是此時躺在家里的那個病人，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站在專業的角度，給男人一個建議：“來的時候，帶上位神科醫生或者心理醫生吧，也許用得上。”

　掛了電話，人走回小洋房，特意去二樓客房看了眼那個病人，還保持著幫換完服時擺好的姿勢，沒有任何變化。想起剛才睜開眼后的反應，人輕輕搖頭，將房門關上離開。

　……

　這扇門再次被推開是次日凌晨，天還有完全亮起，整棟小洋房里外都是靜悄悄的，屋浮著中藥的味道，有人進屋后，就直朝著床的方向走去。

　床頭的那扇窗戶沒有關，一縷風吹窗簾也吹在床上人的臉上。

　他看到的左手出被子外面，那五個原本圓潤飽滿的指甲全部都斷了半截，像極了遠郊幾座嶙峋的野山。

　他在床邊半蹲下來，靜靜的，目從的手指移到的上，蓋著薄毯，看不見底下的傷痕，唯獨可以確定比之前瘦了好些。再往上，是蒼白的臉，的眉眼生得極好，饒是此刻睡著了，也有著一種病態的。

　他想起那天將拉上直升飛機時，臉上上鮮淋漓，像剛從地獄爬回來似的，虛弱無力地倒在他懷里，連溫都覺不到。

　他慢慢握住的手，大拇指的指腹輕輕著的指甲，有的刺疼，他又看回的臉，清黑的眸底全然不見平日的深沉，皆為極溫的纏綿線，一點一點，將裹住。

　“南風……”他的齒間輕輕推出這兩個字，沒由來的，帶有繾綣的味道。

　那只手忽然了，像是有所覺，那雙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男人立即看了過去，剛想要喊，但卻發現的眼睛里沒有一點澤，烏黑烏黑的，空而無神，似非地將視線定格在屋頂。

　像是一沒有靈魂的木偶，南風躺在那里無聲無息，除了偶爾本能地眨下眼外，什麼反應都沒有。男人怔住，旋即，神經繃弦，一時間也無話。

　這樣的安靜大概持續了兩三分鐘，南風才終于有了醒來后的第二個作，稍微歪了一下頭，將那道虛無的視線落在男人的上，瞳眸里倒影著他的影，沒有任何波，又是這樣注視了他好長一段時間。

　男人這才明白什麼‘可以說醒了，也可以說沒醒’，他的眉心狠狠一皺。

　“的反應很遲鈍，非常的遲鈍，但是的神經并沒有任何損傷，也就是說，現在會變這樣，不是里的疾病，而是神上的。”門口傳來人的聲音，倚著門說道，“我猜應該是之前了太多太大的刺激，使得潛意識里抗拒這個世界，本能開啟的一種自我保護。”

　“現在是醒著，但是的靈魂已經沉眠了。”

　……難怪讓他找個心理醫生過來。

　男人闔上了眼，緩緩吐出一口氣，旋即起朝外走。

　人看了會兒他離開的背影，再看回床上，南風又把頭板正，面無表，神茫茫。

　本以為男人這一走起碼要傍晚才會回來，沒想到他在兩個小時后就回來了。

　他還帶著兩個心理醫生，直接去了南風的房間。南風是醒著的，已經保持了兩個小時一模一樣的姿勢和表。

　將空間留給醫生，男人走到走廊里，他眉心是不平的褶皺，織的緒化為漣漪在他眼底深無聲漾。

　人走了過來，男人低聲道：“溫沐，你說，會好嗎？”

　被稱為‘溫沐’的人眸閃了閃，他的語氣……復而斂眸，看了眼后房間里的況，心理醫生正在為南風做疏導，但是靠坐在床頭的南風卻很有反應，連心理醫生都束手無策地搖頭。

　斟酌道：“若是傷了，吃吃藥遲早會好的，但是心理問題不一樣，那是一種無形的疾病，看現在這個樣子，的意志恐怕已經被徹底擊垮碎了。你也應該懂，意志這種東西，就像是將軍的盔甲，盔甲之下是之軀，盔甲被刺穿后，再戰無不勝的將軍都會沒命。”

　“平時越是堅強的人，就擁有著越堅厚的盔甲，可如果有一天，這個盔甲碎了，那必定是了足以把整個人都毀掉的重創。”

　搭在欄桿上的手指無聲攥，男人沉聲問：“長久下去，會怎樣？”

　溫沐沒有笑意地笑笑：“還能怎樣？哀莫大于心死，已經放棄自己了。”

　“寧死，也不愿再活著。”

　后來心理醫生也和溫沐說了同樣的話，男人閉上眼睛蓋住逐漸彌漫開的郁痛，可又很快睜開，變了果決和奪定：“會好。”

　一定會好。

　……

　后來男人每天都來陪南風。

　第一天帶來了一套修指甲的工，笨拙而仔細地將十個手指修剪的半圓形。

　第二天帶來了一本書，在耳畔讀完了一本《老人與海》。

　第三天臉上的傷口有些泛紅，應該是快要結疤了，他猜傷口在發，就用一的棉簽輕輕刮著傷口附近的皮。

　……

　將近一周過去，南風始終如初。

　……

　男人又請來了國著名的心理學家Drew，和溫沐配合，循循漸進地引導著南風走出在心里為自己搭建的牢籠。

　但是治療效果并不顯著，連Drew都到不可思議，他從來沒遇到過把自己埋葬得這麼深的病人，他仔細地詢問了南風曾經過什麼，解析著的心理，不斷更換治療方案，甚至還嘗試了催眠，然而都沒有什麼用。

　一個月過去，南風非但沒有好轉，甚至越來越不妙，表現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起初每天五點會睜開眼，漸漸的，變了六點、七點、八點……到現在，每天都要午后才會醒。

　的清醒時間在短，給人一種，的生命也在不斷短的覺。

　正如溫沐所說，放棄自己了，一心求死。

　……

　有一天，溫沐抱著試試的心態提了個建議：“不如換個地方？也許環境不同，會有不同的反應？”

　于是當天晚上，男人就帶著南風去了杉磯。

　男人在杉磯有一棟自己的房子，位于繁華的市中心，他每天用椅推著南風出去散步，和講著那里的風土人，趣聞軼事。南風自然是從來沒有回應過，有時候還會忽然睡著。

　就像是現在，男人推著在樹下散步，邊講著位于海灘邊的圣塔莫尼卡廣場的歷史，傍晚的落日線很和，縷縷穿枝丫樹葉，形斑駁的影落在暗藍的長上，波粼粼，像一個星空將包裹。

　他低頭去看，就發現眼睛不知何時闔了起來，下垂的睫長而。

　男人無奈一笑，彎腰從椅后的儲袋里找出薄毯，剛想蓋在的上，卻看見有一只通雪白的鴿子停在膝蓋上。

　廣場上有一群鴿子，是管理員飼養的，不怕人，每天傍晚降落在廣場上，有些小孩就喜歡追著鴿子，將它們驚得騰空飛起，這只鴿子就是被人追趕，慌不擇路才會飛到南風上。

　這時候，另一只白鴿也飛了過來，在南風面前撲簌著翅膀。

　有個小孩指著南風，睜著大眼睛，聲氣地說：“鴿子好喜歡這個姐姐呀。”

　那只飛在半空中的鴿子也落下，停在南風的肩膀上，的子是無袖的，所以鴿子踩的地方是的皮。

　男人輕折起眉，擔心鴿子的爪子會抓傷，就揚手驅走了肩膀上那只鴿子，又把膝蓋上那只也趕飛。

　抬起頭時，意外發現南風竟然睜開了眼。

　平時一旦閉上眼，就會一直睡到第二天才醒，這是第一次，睡了還醒過來。

　他以為是鴿子把抓傷了，立即蹲在面前，輕聲問：“疼麼？”

　南風沒有回答他，只是低垂著眼簾，看著被鴿子停過的膝蓋，臉上眼中都沒有任何緒。

　男人不再問，猜測如果是被抓傷，應該是剛才停在肩膀上的那只，就一手扶著椅扶手，傾過去，開披在肩膀上的長發，仔細看了看。

　還好，沒有傷痕。

　正要回，耳邊忽然響起人的聲音，微弱而低啞：“你是誰？”

　一個多月了，沒有開過口，忽然聽見的聲音，男人條件反地別過頭去看，此時他們的臉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互相糾纏，他能聞到上淡淡的橙花味道——那是Drew每天為開始醫治前點的安神油，長久下來，花香也染在了的上。

　錯愕過后，男人舒展開褶皺，眉眼那樣溫，邊化開微笑。

　“我厲南衍，”他拿起的手，指尖在掌心寫下名字，“南風的‘南’，雙人旁的‘衍’，厲南衍。”

　有三五個調皮的孩子忽然沖向廣場，驚起滿地的白鴿在他后展翅騰飛。

　南風的目在他上，移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