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閣樓下來，陸城遇目不斜視地出了陸公館，沒有讓宋琦跟著，兀自開車離開。

　如果說陸公館是陸家歷代繼承人住的地方，那麼遠郊的陸家老宅就是上代繼承人的住，現在是由陸老先生和陸夫人居住。老宅比陸公館還要早建立，風格大致和清代大戶人家的府邸相似，比陸公館還要多幾分陳舊古樸的氣息。

　陸城遇將車子停在門口，老宅的管家前來迎接，主稟報：“爺，老爺已經睡下，夫人在茶室品茶。”

　陸城遇頷首。

　陸夫人喜歡喝茶，在老宅里選了間窗戶對著花園的房間做茶室，除了招待親友，平時一個人沒事的時候也喜歡在里面獨飲。陸城遇穿過錯落有致的庭院，一直到茶室，門敞開著，好像是在等著誰。

　他走了進去，迎面撲來一陣被燒開的泉水釋開的茶香，茶香芬芳沁人心脾，他溫聲說：“母親還是喜歡安吉白茶。”

　陸夫人跪坐在茶桌后，上穿著米黃的麻布裳，寬松舒適，再加上親手擺弄茶葉，煙霧裊裊中自有三分遠離世俗的道骨仙風，抬頭看了陸城遇一眼輕笑：“今年的新茶，剛剛送來的，你有口福了。”

　陸城遇在對面的草編團上坐下，視線掃過桌子上的茶盒：“安吉白茶只在天目山生長，又需要低溫保存，從那里運到榕城還能毫發無損，看來是送的人有心。”

　陸夫人道：“是桑榆托人給我帶來的。”

　泡茶的水是用小火爐燒的，陸城遇看水開了，就墊了一塊巾拎起水壺，將滾燙的水注茶壺中，話語同樣不不慢：“母親和桑榆經常聯系？”

　“你父親雖然有四個兒，但是你要管理一個集團和一個家族，總是忙得無暇分，老大和老四又在國外，平時能陪我說話的人就只有桑榆。”茶葉緩緩在溫水中緩緩舒開，釋出微的味道，陸夫人眸低垂像是在看茶。

　陸城遇卻是著：“聽說四五個月前母親還親自去了一趟北城，看來您真的很疼桑榆，只可惜現在已經出國工作，以后恐怕也不是多有時間陪母親聊天。”

　聽他似有意似無意提起的日期，陸夫人眸一閃，拿起茶壺側傾，茶水經過茶注公道杯，過濾掉混在茶水中的細碎茶葉，舉止從容而優雅：“那次去北城是因為喬家的老夫人去世，我去吊唁，順路看看。桑榆還年輕，事業重要，國外是好地方，去就去吧。”

　“再過幾個月南風的孩子出生，母親您就有小孫子了，到時候我讓常帶孩子來老宅看您和父親。”陸城遇角舒開，“南風很有趣，母親您和聊聊，也會喜歡的。”

　陸夫人只是笑：“是嗎？”

　公道杯均勻地往兩個茶杯里倒等量的茶水，白茶澤很清淡，水晶茶杯恰好能將那抹淡綠剔出來。

　陸城遇言語溫和：“南風雖然有時候比較隨，但是品德各方面都很好，而且我已經領過結婚證，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城遇不求母親能立即接，只希母親能用平常的目看待，不要再做那些對不起‘陸夫人’份的事。”

　話題彎彎繞繞，終于還是點到了點上，陸夫人抬起頭，母子隔著裊裊茶香對視。

　陸城遇瞳眸烏黑，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深究進去還是能看到淡淡的清冷從里面氳出來，夾帶著一家之主得天獨厚的權威：“如果南風有哪里做得不好，母親不妨直言，很聰明，一點就通，下次一定不會再犯。”

　“上次我讓宋琦轉告過母親，南風畏寒，像把放進冰柜懲戒這種事別有下次，無論母親有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但是現在懷著陸家的骨不容有失，母親如果暫時不能接，最近就不要再去陸公館，懷孕了脾氣不好，可能會沖撞母親，再者，也需要靜養。”

　陸夫人輕輕蹙眉，他著重強調的地方，還有他話里話外要表達的意思，太明顯了，凝眸：“你確定懷的是你的孩子？城遇，一個人指責可能是污蔑，兩個人指責可能是嫉妒，但是如果三個人四個人甚至一群人都指責，那定然有錯。”

　“母親把‘三人虎’的道理給忘了？”陸城遇淡淡的，“是我的妻子，我說沒有錯，就沒有錯。”

　陸夫人微抿，有些不悅，但陸城遇已經站起：“我看方管家很聽母親的吩咐，就把他調到老宅，相信他一定會盡心伺候母親，母親也就不用再向祖母借蘇姨了。”

　言畢他告辭離開。

　費了一番功夫才沖泡好的茶水還在茶杯里，沒有人喝一口。

　陸夫人在茶室獨坐了很久，直到蘇姨拿來一個文件袋：“夫人，檢驗報告出來了。”

　陸夫人著薄薄的牛皮袋，里面是南風的羊水檢驗結果，盯著封口看著，眼底在那短短片刻間閃過無數種暗，忽然，將文件丟進燒水的火爐里。蘇姨微微一驚，卻聽見的聲音冷崚：“陸家不需要一個不清不白的夫人，更不需要一個生母不清不白的長孫。”

　蘇姨凜然：“可是爺……”

　陸夫人不語起，離開茶桌時撞到桌子上沒保存好的安吉白茶，茶葉撒了一地，看都沒看。

　……

　翌日，南風醒來時，意外發現原本鎖著雙手的鐵鏈不見了，手腕上磨破皮的地方也被人涂了一層薄薄的藥膏。

　盯著手看了一分鐘，神仍是無于衷，起洗漱。

　到了早餐時間，以往給送飯的人都是梅嬸，今天卻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他道：“夫人，梅嬸被爺去問話，讓我先把您的早餐送上來。”

　放在之前，看見這種陌生人南風都是直接不理會，但是有了昨天那個古怪男人和那條手帕后，心里多了一些想法，難得主開口問：“你是誰？”

　他恭謙地說：“夫人，我是公館新來的管家，姓夏。”

　新管家？

　方管家被撤職了？

　這讓南風有點意外，記得方管家曾說過，他家三代都是陸公館的管家，在陸家算是德高重，怎麼會被突然換掉？（132）

　疑歸疑，南風確定這個夏管家和昨天那個古怪男人沒關系后，就又恢復了淡漠。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南風仍和之前幾個月一樣寡言語，陸公館也相安無事，乍一看之下好像風平浪靜。

　只有南風自己知道，心里早就靜不下來了。

　但是還要忍。

　還要等。

　……

　春去夏來，榕城邁了夏季。

　南風仍然被囚著，每個月只能離開籠子和陸公館一次——那就是每個月月底產檢的時候，陸城遇也只會在這一天出現在面前，把帶出去，全程看著，檢查完了再帶回來。

　第四次產檢時，醫生看著B超單子神有些古怪，又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別的檢查數據，臉上隨之又多了一困。

　陸城遇自然留意到了，蹙起眉頭：“有問題嗎？”

　“B超檢查出胎兒的生長很緩慢，但是綜合產科檢查和宮高檢查的結果來看，卻是正常的。”醫生思忖了片刻，最后出沒什麼大礙的表，“可能是令夫人最近的食不太好吧，畢竟胎兒是否健康和母親的息息相關，回去后多按照令夫人的口味準備些吃的東西，給補充點營養。”

　陸城遇不放心地再次確認：“只是這樣？”

　“令夫人剛懷孕的時候有過流產征兆，可能是留下后癥，導致胎兒生長比較緩慢，不過也沒大礙，頂多將來出生的時候瘦弱一點，后天可以補回來的。”醫生想了想去也只有這個解釋，“放心吧，孩子還算是很健康。”

　這次產檢后，陸城遇又吩咐公館的廚房每天的飲食量多餐，從原本的三四頓變五六頓，也讓家庭醫生每天都給看一次脈象。對此南風沒有任何表示，還是老樣子，送上來就吃，吃不下就不吃，其他的由他們擺弄。

　……

　時間進七月，榕城也到了最炎熱的時候，梅嬸怕南風難，每天晚上都榨一杯蘋果給。

　南風喝了蘋果，還要繼續看書，梅嬸提醒道：“夫人，您明天還要去做產檢，早點休息吧。”

　南風聞言一頓，旋即反應過來——是啊，又一個月了，不知不覺，都懷孕七個月了。

　被他囚了……七個月了。

　際緩緩釋開一抹輕嘲，都被關習慣了，竟然覺得一個月過得真快。

　梅嬸知道南風喜歡安靜，看沒什麼吩咐就出去了。

　南風繼續看書，因為屋開了空調，上就蓋了一張薄毯子，一手拿著書一手放在腹部無意識地著，忽然，的手一頓，慢慢垂下頭看著隆起的腹部，好奇怪……最近怎麼都沒有覺了……

　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比如被囚久了竟然開始覺得習慣，明明以前是一天都待不住，現在連一個月過去了都沒覺。

　又比如這個孩子。

　因為是意外得來的，再加上發現有他的時候，恰好是和陸城遇矛盾的開始，這個孩子懷了多久就代表被陸城遇困了多久，還因為這個孩子了多辱，所以南風自以為自己對他是沒有的。如果不是陸城遇拿哥威脅，早就拿掉了。

　直到某一天，在看書的時候，肚子忽然了一下，那種覺非常清晰，當場就愣住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并且越來越頻繁，好幾次把手掌在肚皮上都能覺到了里面的靜。這個不是想要留下也不被喜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回應的試探，用他的手，用他的腳，輕輕地著子宮壁來告訴，被困囚籠不是一個人，漫漫長夜他在的。

　或許是和生命無聲的通讓容，也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骨相連，漸漸的，對這個孩子已經沒了最初的厭惡，甚至還產生了一種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微妙。

　換個角度來想，被囚在這里，真正陪伴的不是梅嬸更不是陸城遇，而是這個孩子。

　只有這個孩子。

　的孩子。

　可是最近，尤其是這兩天，好像……覺不到他了……

　心里忽然一慌，南風猛地站了起來，下意識要喊醫生，可是轉念一想，家庭醫生每天都來給診脈，如果孩子有什麼問題，醫生不可能沒有察覺到。

　……是想多了吧。

　……算了，明天本來就要做產檢，要真有什麼問題到時候一檢查就一目了然。

　南風懷揣著這個念頭，心定了定，關了燈上床。

　……

　睡到半夜，南風忽然聽到開鎖的細微聲響。

　在黑暗中睜開眼，床頭亮著微弱的燈。

　周圍昏暗，一個人都沒有。

　可是剛才的確有開鎖的聲音……

　起走到籠門邊，用手了平時上鎖的地方，登時愣怔——鎖，真的是打開的！

　電火石間，想起了兩個月前那條手帕。

　上面寫了五個字。

　‘他在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