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 駱晉云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去藥鋪抓好了藥,回來就開始煎,準備給薛宜寧服藥。
隨后又一個個挑選, 安排好連張平在的四十多名護衛留在宅子中, 哪一隊守前院,哪一隊守后院,如何分班巡邏, 都安排好, 如同守衛皇宮一樣,而他自己卻只留了數人,待早飯后就前往邊關孚良。
喝藥也就罷了, 薛宜寧覺得他留的護衛有點多, 把這小宅子得滿滿當當的,而且還是都是青壯男人,實在不喜歡, 想讓他再帶些走。
駱晉云卻是肯定道:“人再也不能了,你出行,也至要帶六名以上護衛, 這事我同張平待過。”
薛宜寧疑:“可我覺得這兒尚算安寧, 為什麼你弄得好像我被人盯上一樣?”
駱晉云不出聲,頓了頓才說:“總之,此事已定,除此之外,其余都隨你的意思,想買什麼琴, 想讀什麼書, 想吃什麼, 或是養花,置家,都可。”
駱家一向樸素,能讓他開這個口,倒也不錯了。薛宜寧沒再糾纏護衛的事,點點頭。
駱晉云吃完,看著吃羊湯餅。
吃湯餅,不像喝粥、吃點心,這東西極難吃出雅相,但卻不同,看吃這湯餅,也賞心悅目,不忍催促,覺得這湯餅竟也秀氣了幾分。
他不是怕涼州不太平,是怕南越來人盯上。
“涼州城城北,有家老店,名為如意鴨館,專賣皮鴨,稍后我出城時,你隨我一起,我帶你從那鴨館門前過,你看一眼。”他說。
薛宜寧問他:“那鴨館怎麼了?”
駱晉云說道:“朝廷有座機構,名鷹衛,專做潛伏探之事,那如意鴨館,便是一聯絡點。你若遇急事,張平等人也無法救助時,可找他們。”
就算薛宜寧不懂朝中事,也明白這種機構要麼是查員叛黨,要麼是在戰時查敵方軍,聯絡點是極重要的信息,絕不是該知道的!
此時一聽這話,連忙道:“這樣重要的事,你告訴我做什麼?被皇上知道可怎麼好?”
駱晉云笑了笑,嘆息一聲:“只是以備不時之需,總之你記住就行了,但沒事不要去,也不要泄給任何人。”
薛宜寧無言,心想如果自己是員,是絕不會把這種消息告訴自家夫人的,太不謹慎了!
抿抿,說道:“將軍放心,我從不吃鴨,絕不會對什麼鴨館興趣,也絕不會去買的。”
駱晉云待道:“你把這個地方放在心上就好。”
其實他也明白,將這種朝中事告訴家人,幾乎是殺頭的罪。
但得知有南越黨潛伏在此,他就是不放心,總想將所有防備一道一道安排上。
甚至到此時,他都有些后悔帶來涼州。
用完早飯,駱晉云走了,因不愿意,便沒帶去看城北那家如意鴨館,但全涼州城也就那家賣皮鴨的,不去看也不會弄錯。
薛宜寧果真去買了些書,買了套茶,每日煎茶看書彈琴,日子過得閑適且愜意。
然而這樣的愜意也就持續了七天。
就在駱晉云去孚良的第八日,一道驚天噩耗傳來,孚良城丟了。
大批大批的難民穿越前面幾道要塞,往涼州城涌,將街道都堵了起來。
薛宜寧初聽這消息,幾乎不敢相信。
隨后就想起駱晉云,想起他臨走前的話,以及他眉宇間的沉重。
孚良守了那麼久都沒事,他才過去,才任主將,竟丟了……
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是很厲害的人嗎?
也知道他之前在打越朝大軍時便有“神將”威名,出兵北狄也大勝歸來,這樣的他,以為這次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不知他在孚良怎麼樣了,皇上會不會降罪……
前一日還在想駱晉云,結果到第三日,傳來了更可怕的消息。
因孚良城打得太久、攻得太難,烏桓占領孚良城后怒而屠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整個孚良城如同煉獄,流河。
薛宜寧突然想去街上看看。
原本聽說街上來了許多難民,搶劫之事時有發生,也總能遇到乞討,涼州城百姓就開始閉門不出,薛宜寧也聽張平的話不出去了,但如今聽到孚良被屠城的消息,突然就想出去。
不是普通百姓,是前線主將的夫人,不該躲在家里,對敗軍之下失去親人和家園的百姓避之不及。
張平不愿意,薛宜寧朝他道:“你也本該在戰場,而不該在這里,孚良戰敗,我們理該出去看看。”
張平垂下眼,痛心地握了手中的刀。
的確是如此,他是軍人,本不該躲在涼州城的。
“那我去套馬車,護送夫人出去。”張平說道。
雖是容,但他仍謹慎著,這一次足足帶了十名護衛出行。
他們所住的院子地方僻靜,附近倒沒見什麼難民,待出了這條街,到更靠近街心的地方,便見到了一群群衫襤褸,灰頭土臉的男老。
大戶有錢,能投靠親戚或是住上房屋,貧戶離鄉背井,則只能在街上乞討或是草賣。
但凡有穿著鮮的人走過,難民們便一擁而上,上前乞求人給口吃的。
沒人敢來薛宜寧這兒乞討。
乘著馬車,帶著隨從,看著就是富貴之人,可旁有十名穿輕甲的護衛,讓難民們而生怯,不敢靠近。
街邊傳來一陣饅頭香味,難民們紛紛過去。
薛宜寧問燕兒:“我們帶了多錢出來?”
燕兒回道:“不多,只隨帶了幾兩碎銀。”
原本就不是出來買東西的,所以并沒有特地帶錢。
薛宜寧有些黯然,說道:“將這些錢全買饅頭,分給他們吧。”
燕兒點點頭,下馬車去了。
很久才回來,和薛宜寧道:“買了店家蒸籠里所有的饅頭,還剩二兩,又去買了兩家店的燒餅和一些干糧,錢用得一分不剩了,張平他們去分發了。”
薛宜寧點點頭。
見燕兒眼里泛紅,沉默不語,問:“怎麼了?”
燕兒說道:“那邊屋檐下有個老婦,我見可憐,給饅頭理也不理,像癡了一樣,后來旁邊的人和我說,是被弟弟救出來的,兩個兒都被烏桓人|殺了,他們說那些烏桓人,見男人就砍,見人就上前|,孚良城,全是渾赤|的尸……”
說著最后,哭道:“這些烏桓人,太可恨了……”
薛宜寧心中梗塞,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幾年,戰事一直未斷。
南邊的新舊朝廷之戰,北邊的北狄來犯,西邊的烏桓之。
雖然常聽到戰事消息,又是武將家的夫人,但這卻是第一次與戰禍離得如此近。
此時孚良城的形,難以想象,卻又覺得所有的慘狀盡在眼前。
駱晉云,他為何丟了孚良城?
這仗能打勝麼?能將烏桓人趕走麼?
此時此刻,心中涌起無盡的愧疚來,怕讓人看到坐在馬車,怕讓人知道是此役主將的夫人,每日在家看書煎茶彈琴。
手上攥著袖口,吩咐道:“你和張平說,不再往前了,等分發了食就回去吧。”
“是,夫人。”燕兒下車去。
沒一會兒,馬車掉轉方向回去。
因為難與愧,薛宜寧不敢看外面,燕兒卻還時不時開馬車車簾看向外面。
直到行至路中,燕兒突然道:“夫人快看!”
薛宜寧從哀傷中出神來,朝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前面不遠的橋頭,一個妙齡姑娘就在橋沿上站著,形單薄,一不看著橋下,似乎隨時要跳下去。
就在們往那邊看時,那橋頭上的子突然縱一躍,跳進了橋下河流中。
這是涼州城最大的曲河,水深難測,西境子大多不會水,這樣跳下去,幾乎必死無疑。
薛宜寧立刻朝外面道:“張平,有人投河,快去救人!”
張平也早已看到那邊形,連忙一邊往那邊跑一邊下上輕甲,狂奔到橋頭,跳了下去。
薛宜寧又朝外吩咐道:“去橋那邊!”
隊伍往橋頭過去,又有人到橋下去接應,街上其他人看到這邊形,也圍了過來。
張平水好,不一會兒就將那子從河里救了起來。
子渾是傷,衫破損,連前襟都有一缺口,似乎是被人強行撕破的,此時淹了水,更加遮蔽不住,薛宜寧在馬車上拿了副毯子,給燕兒,讓拿下去給子蓋上。
子嗆了水,但所幸救得及時,并不嚴重,此時只是坐在地上哭泣。
燕兒問:“你怎麼了,你家人呢?”
旁邊有人議論紛紛,都說大概也是從孚良過來的難民,因了□□,才一心求死。
薛宜寧也如此猜測,又見上都是傷,便想先帶回去勸勸,治治傷。
正要吩咐燕兒去和子說,后面卻又來了一輛馬車,有人自馬車上下來,急步走到張平面前道:“多謝這位壯士出手相救,這子是我表妹,從孚良而來,因家中遭難而尋死,我這便帶表妹回去。”
說著要去扶那子,那子卻一把拉著張平的胳膊道:“他不是我表哥,我不要跟他走,救救我,救救我……”
張平立刻護住子,問來人:“你是什麼人,有何企圖,竟冒充人表哥?”
“壯士,真是我表妹,只是有些誤會,才有意這樣說。”
這時張平說道:“我們似乎見過。”
薛宜寧下了馬車。
張平說他們見過,的確是見過。
之前聽見來人聲音,薛宜寧便覺悉,后來張平說見過,就想了起來,來人正是那天在琴坊替主人給琴譜的男仆。
上前,看著那男仆道:“原來是閣下,沒想到時隔多日,又在此遇到。”
那男仆見了,躬道:“夫人安好。”
薛宜寧看一眼張平和那子,說道:“這是我旁護衛,姑娘也是我讓救的,閣下既是這位姑娘表哥,卻為何讓一人在此尋死?又為何這姑娘不認閣下為表哥?”
男仆有些說不出話,地上的子立刻松開張平,跪到跟前道:“夫人救救我,他不是我表哥,只是我同村人,我只一人從孚良逃過來,遇到他,他卻騙我,將我送給了他主人家,讓我他主人家□□,求夫人救救我,不要讓他帶我走……”
“你……”男仆朝薛宜寧道:“夫人,這子所言全是假話,我主人便是那日贈夫人琴譜的人,此時就在后面馬車上,他絕沒有□□這子。”
這時地上的姑娘哭道:“你主人就是個裝模作樣的冠禽、惡!”
薛宜寧轉頭看向后面的馬車。
馬車上只有一名車夫,再無旁人,明顯那位老先生還在馬車上。
走過去,在馬車前站定,朝道:“上次的琴譜,我仔細對著彈奏了才知是何等珍貴,多謝先生相贈。”
馬車傳來一陣咳嗽聲,隨后是一道悶沉的聲音:“夫人不用客氣。”
那聲音隔著馬車,又似乎還隔著手帕,極難分辨,剛剛能聽清。
薛宜寧知道對方不愿下馬車,沒有強求,只繼續道:“但今日這位姑娘,恕我不能與先生帶回去,子勢弱,又有傷,我先帶回去養傷,他日若先生有證據證明說的是謊話,我可再將予先生。”
老人沒回話,報出了自己在涼州城的住址。
老人仍不說話。
便說道:“既然如此,我便當先生同意了,這就將帶回去。”
老人終于開口道:“城多有,夫人保重。”
薛宜寧一愣,回道:“多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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