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骨樂團開學后的第一次集會議,就是開會研究是否通過史師同學的隊申請。

時妍對會議走向已經早有預測，果不其然，在誰都無法說服誰的況下,最后大家還是決定投票表決。

季唯說的觀點會影響到大家,所以最后一個舉手。

阮長風率先表明立場：“我不同意史師加。”

“長風，史師加不等于你退出OK？”寧樂提醒他。

“所以你投贊同票嘍？”

“我是覺得他能提升我們整個樂隊的實力啊。”寧樂說：“兩個吉他手也沒什麼嘛,你要是能再找個鼓手進來我也開心的。”

“凈他媽扯,從來沒見過哪個正經樂隊有兩個吉他手的，”阮長風又看向張小冰：“你呢？”

“從樂隊的長期延續上講應該讓他加,從私心來講我不想多一個難纏的競爭對手，”張小冰又頓了頓：“不過長風是我哥們,我他，反對。”

阮長風地拍拍他的后背：“好兄弟。”

時妍在教室黑板的左邊寫上加，右邊寫上駁回,然后在左邊畫了一道杠，右邊畫了兩道。

到季唯,三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上：“我贊同史師加。”

阮長風立刻轉過去,不然他們看見臉上失惱火的緒。

“為什麼啊？”反而是時妍先繃不住,失聲道：“你昨天對他那麼無所謂。”

“畢竟是復讀嘛……”寧樂嘖嘖嘆道：“我承認我沒這個魄力。”

“我現在還是無所謂啊。”季唯聳聳肩：“只是有他加會很有意思吧。”

季唯的格其實有非常小惡魔的一面，時妍很憾大家現在才發現。

阮長風默默把黑板上的比分拉到二比二平，最后看向時妍：“該你了。”

“啊？我也要投票嗎？”時妍大驚失。

“你可是咱們樂隊創始人，忘啦？”他出惡劣地獰笑：“你也有一票。”

時妍無奈地拿起筆,一秒鐘都沒有糾結,就在黑板右邊畫了一筆，投出駁回票。

阮長風興地猛一拍掌歡呼起來,張小冰慢悠悠地吹起了口哨,而這個選擇顯然也超出了季唯的預期,迷茫地盯著時妍。

這是時妍頭一次沒有附和的決定，季唯突然有種遭到背叛的覺，皺眉道：“你這樣對阮長風也沒好，沒有競爭他是不會進步的。”

“我從來沒承諾過史師什麼，我只是收了他父母的錢幫他重新考大學，”低著頭說：“但我在長風老師的墳前承諾過的……”

要組個樂隊，和阮長風一起。

野骨樂隊是他的，他想怎麼做，就可以這麼做。

雖然很對不起史師，雖然真的很短視很淺，但時妍就是想慣著阮長風。

即使天平一端是季唯和整個世界，可只要天平另一端是他，時妍就總會站在他這一邊的。

做決斷很容易，但善后是很痛苦的，時妍帶著史師走進教室的時候，幾乎能聽到他心碎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投票結果是三比二。”

“一票是阮長風，張小冰是他室友也會幫他，”史師居然猜得七七八八：“還有一張反對票是誰投的？”

“對不起，是我。”

史師詫異地看著：“你不應該盼著我把他走麼？”

“野骨樂隊是他的心。”

“算了，最起碼小唯選了我不是？”史師勉強自我安：“說明心里有我。”

時妍尷尬地點點頭：“對你……印象不差。”

雖然學之后沒能和季唯說上一句話，但聽到這句安，史師還是傻呵呵地笑了起來。

時妍看著他的神，心中暗暗告誡自己，暗歸暗，絕對不可沉淪至此。

可轉念一想，當事者迷，在旁人看來，這般卑微的姿態，未嘗不可笑呢。

大概是因為被這件事刺激到了，也可能失去過才懂得珍惜，阮長風突然對樂隊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熱，不僅隔三差五就拉著大家排練，還開始尋求更寬廣的表演舞臺。在活室墻上寫了個十年計劃，走出校園只是他計劃的第一步而已，后面還有走出寧州，闖出國門，走向世界之類異想天開的偉大構想。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很憾他的大餅只有時妍能吃得下去，所以這個秋天，也只有時妍陪他在秋老虎肆的寧州滿城尋找演出機會。

但畢竟是個業余團，水平確實有限，大多數酒吧老板都只對主唱的值材興趣，再者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所有人都有空的時間也很難找，苦苦尋了大半個月，還是一無所獲。

被拒絕多了阮長風終于開始產生自我懷疑，坐在還沒有熱鬧起來的酒吧街外的臺階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發呆。

時妍埋頭整理DVD機的線材，起初沒想到帶這個，有家音樂餐吧答應讓他們上臺試試，阮長風興致地把樂隊全員喊來，最后鎩羽而歸，大家白跑一趟都很不愉快。后來為了節省大家的時間，時妍干脆隨背著DVD機給人家放不臉的錄像了。

整理完機，時妍又拿出那本《寧州時尚文化導覽》翻看，其中的音樂和酒兩個板塊已經快被盤出包漿了：“哦，錦江路上好像也有一家餐廳主打樂隊現場演奏……”

又翻出陳舊的寧州地圖：“我看一下公，我們現在離錦江路……還蠻近的。”

時妍有點口，從保溫杯里倒出最后一點水，在外面跑了一天，大容量的水杯終于也見底，憾地說：“哎呀，剛才應該找那個張老板討點水的。”

“不是吧你連杯水都沒要？”阮長風怪氣地說：“我看你把人家門口的地都掃干凈了，還以為他就算不付你工資，也要管你一頓飯呢。”

“我這不是想給老板留個好印象嘛……”時妍虛弱地辯解。

“是啊是啊，怪不得人家雖然沒看上咱們的樂隊的演出，卻一心想留你下來跑堂呢。”

“跑堂也沒什麼啊，起碼能賺到錢。”

“是啊，比錢搞樂隊好多了。”

時妍覺他話頭不對，自覺地避開：“我回去問老板要點水，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他把水杯寶貝似的藏在懷里。

結果等時妍打了水回來，就看到他捧著打開杯蓋的保溫杯發呆。

時妍估計他水也喝完了，省得他開口費勁，順手往他杯子里倒了半杯：“不用謝。”

“熱的？”他晃了晃杯子。

“保證夠燙。”

“我這杯子保溫效果太好了，放了一天還是燙，”阮長風嘆了口氣：“剛才是想開蓋子晾一下，你這下倒好，又給我兌進去半杯開水。”

“啊那真不好意思。”急忙道歉：“杯子給我幫你涼一下。”

阮長風以為要往他的杯子里吹氣，頓時有點赧，上說著沒必要，卻還是鬼使神差地把保溫杯遞了過去。

結果時妍只是把水在兩個杯子之間來回倒騰，十來下之后溫度便降到了可以口的程度。

“你看看能喝了不，不行的話再去買瓶水？”

阮長風被時妍耳濡目染久了，已經很喝外面買的包裝水，但還是覺得稍燙，看喝熱水面不改，有點欽佩：“看你平時也不太喝熱水啊，今天還這麼熱。”

時妍笑而不答。

阮長風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尷尬地轉移話題：“你說我現在是不是不該把重心放在尋找演出機會上面啊。”

“嗯……確實有很多人說，現在該好好磨幾首歌。”

“我也想多練幾首啊，結果一喊練琴他們就這個事那個事的，”阮長風忍不住發牢：“也就說出來表演還有點積極，能借著機會多練練。”

“大家都忙嘛。”

“你不也忙？這個學期要考教資了吧，還一口氣帶倆學生……”阮長風看著時妍比平時更憔悴的臉，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累不累？要不今天先回去吧。”

“其實還好，”誠實地說：“我閑下來反而會不知道干什麼，不把日程表塞滿就會覺得今天白過了。”

時妍這會已經規劃好公路線：“坐14路公車到底再轉21路到錦江東路站，我們去那家運氣吧。”

連日來的挫敗好像沒有對的心理狀態造任何影響，當時妍說出“我們去那家運氣”的時候，語氣甚至和早晨出門時一模一樣。

阮長風嘆為觀止：“打車過去吧，晚高峰公太難了。”

憾的是誠意和堅持都不足以彌補實力上的差距，時妍和阮長風回宿舍的路上誰都沒說話。

“時妍你跟我說句實話，”公車上，他突然嚴肅地問：“我是不是真的沒有搞音樂的天賦？”

“啊，可是我不會完全看這個哎。”時妍從書本上細的小字間抬起眼睛。

“不要逃避問題，就說你的覺嘛。”

“我覺得……還蠻好聽的啊。”用筆帽撓撓頭發：“可能我聽歌比較吧。”

說了跟沒說一樣，阮長風繼續沮喪：“我是不是應該放棄了？我現在開始覺得搞樂隊沒什麼意思了，每天都是我在剃頭挑子一頭熱。”

時妍暗暗猜想，如果當初讓史師加樂隊，現在會是什麼樣的景？一個音樂世家出的專業人士，能激發出大家的熱嗎？

“沒關系啊，尊重你的選擇。”輕輕低下頭，繼續看書。

“所以你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啊。”阮長風小聲嘀咕。

“你說我什麼？”

“咱們這個樂隊，拿獎了也沒見你開心，在外面白跑了這麼多天也沒見你失，現在我說放棄你想都不想就說沒關系……你真的在意過嗎？”阮長風氣惱地說：“你在尊重我的選擇之前，能不能先尊重一下自己付出的心？”

“——其實你本不在乎我能不能順利找到演出機會，對吧？”

這話時妍實在沒法接，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言行，似乎只是習慣地陪在阮長風邊，他想做什麼就陪著去做了，要說對野骨樂隊這個存在有什麼特殊，卻好像已經了大學生活的一部分了，就像吃飯，睡覺，上課，兼職一樣稀松平常。

覺得阮長風說得沒錯，但總不能跟他說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吧，便只好沉默以對。

阮長風看低頭不語，也覺得自己話說得太重了，后悔不迭，又不知道說什麼能緩和氣氛，兩個人就這麼卡住了，誰都沒有再講話。

他們的冷戰持續了一個多月。

阮長風此前從來沒有意識到時妍的不可或缺，直到開始若有若無地避開他。

時妍甚至不用主躲避，只要維持自己日常最舒適的那種狀態，不刻意做什麼出格的事，在旁人看來就已經如打印紙一樣匱乏蒼白了。

不再把樂隊活教室當自習室用，阮長風每每練琴練到一半，抬起頭看不到坐在旁邊的小桌子上看書，卻會覺得前所未有的……沒意思。

仍然在盡職盡責地履行樂隊經理的職責，寧州市大學生音樂節海選的時候通宵排隊報名，搶到了八號這個吉利的樂隊編號，然后果然一路順利，海選初賽復賽，忙前忙后地聯系車輛，安排服裝，對接日程，申請專項活經費，通宵練習時準備小禮打點教學樓保安，安隔壁戲劇社關于噪音的投訴……事無巨細，儼然最專業的樂隊經理。

會在問題暴出來之前就理好一切，最周到最妥帖，像影子一樣，開始放任自己的存在日漸稀薄，呼吸和腳步聲都越來越輕，以至于有時候時妍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阮長風的視線卻捕捉不到。

在做完必要的事后，時妍繼續每天早出晚歸，一下課就神，這次連季唯都說不清在做什麼。

野骨樂隊被通知選決賽的那天，阮長風罕見地接到了時妍的電話。

時妍好像激的，大口地著氣，沒說話。

“咱們進決賽了……”他說：“主辦方說聯系不到你，才通知的我。”

“哇，恭喜你們！”

阮長風喜悅的心因為用人稱代詞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霾，但迅速就被的好消息沖散了。

“你聽過Heaven’sDoor嗎？”

“你說那首民謠？聽過啊。”

“不是歌，我說靈江路上的那家livehouse。”

“哦你說那家啊，太有名了不可能沒聽過吧。”

作為寧州資歷最老的那批livehouse，孕育了很多后來鼎鼎大名的音樂人，因為這家店的牌子實在太響亮，所以阮長風甚至從沒把這家當目標。

“幫我問問明天晚上大家有沒有時間？”的聲音掩飾不住笑意：“十二點之后的舞臺有一個小時的空檔，看大家想不想先上臺練練膽子？”

“幸好你現在不在我邊……”

“怎麼啦？”

“不然我肯定會忍不住親你的。”他本能地口而出。

時妍“啪”地掛斷電話，蹲在地上安自己快要炸裂的小心臟。

而在阮長風發現自己無意間說了什麼后，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暈頭轉向地一腦門磕在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