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妍覺自己只暈了很短的一點時間,但再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躺在校醫院的病床上，季唯正在罵阮長風,可聲音太清脆溫,所以明明是非常嚴厲的措辭，還是沒有什麼威懾力：“你脖子上頂的那個球到底有沒有開眼？不需要可以捐出去啊,我才幾天沒顧上小妍,你就把累病了，你知不知道小妍很好的,這麼多年真的很很生病，你到底是怎麼……”

“我已經沒事了。”時妍直地床上坐起來：“有點累,睡一下就好了。”

“趕躺著！”季唯一掌把拍回床上：“我已經幫你請假了，無論如何別出去跑了，給我好好休息三天。”

說到這個時妍想起來了最牽掛的事：“對了,你有沒有去學生會？”

季唯輕輕“嘖”了一聲，把簽好字的表格在面前亮了亮：“我出馬,怎麼可能辦不嘛,都搞定了,還批下來五千塊錢活經費。”

“實在是太不像話了……”阮長風在一旁小聲吐槽：“你是沒看見季唯當時穿的那件服……那個領口低到……”

“你現在可以出去了。”季唯厲聲呵斥：“記得買水果回來。”

時妍看現在低眉斂目的阮長風真是格外順眼。

“真野骨樂隊啦？”有點懊悔：“我隨便寫的。”

“我們幾個都覺得還好的，”阮長風撓頭：“日本不是有個落語故事《野骨》嘛，聽起來有點哀艷。”

“什麼故事啊，給我講講唄？”季唯笑道。

“有個男人在某地曠野中釣魚,偶遇一枯骨,一時善心大作，便念一段超度的經文,再在潑酒祭奠,白骨便化作絕人與他作伴。”時妍小聲說：“荒唐的故事。”

“反正最后都是夢一場啦。”阮長風拍了拍手：“萬惡的夢結局。”

“如果我死后曝尸荒野,誰愿意來祭拜我的枯骨，我也會很謝他的吧。”季唯幽幽地說。

時妍聽了輕輕打了個寒噤，只覺得話里話外，都是些不詳之兆。

時妍只休息了一天，就算復原了，但假已經請過了，又不是什麼重要的課，就趁著空閑時間領到了活室的鑰匙，先去踩踩點。

開門之后才發現房間的狀況非常糟糕，前任使用者并沒有好好惜教室，地板上隨可見滴落的油畫料，空氣中彌漫著劣質松節油的氣味，混合著灰塵讓進門就捂住鼻子，開窗通風。

樂隊員已經決定明天去買樂，所以時妍決定今天要先把房間收拾出來。

地上的垃圾和灰塵之類的都還好說，主要是地上的料完全干掉了，時妍去藥房買了兩瓶酒，又跑到超市買了水桶刷子，然后就是蹲地上無腦刷刷刷。

時妍了一上午地板，中午午休期間阮長風帶著樂隊員過來參觀，一進門就七八舌地議論起房間布置，說這幾面墻要上隔音棉，那里要擺一個樂架，休息區的HiFi音響必須得整一套之類的。

時妍正蹲在一個廢棄畫架后面刷地，因為天生存在稀薄，又全程沒出聲，居然沒人注意到教室里一直蹲著個人。

心中郁悶，賭氣就不出聲，悄悄打量三個樂隊員，終于有了個整印象。

吉他阮長風，這個不用介紹。

貝斯張小冰，阮長風室友，平平無奇的男子。

鼓手寧樂，形微胖，和氣一團的富二代。

季唯因為臨時有事，缺席了樂隊的首次見面，三個男生就不再掩飾立樂隊的真實目的是追孩，一通夾槍帶棒的口舌之后，定下了公平競爭、友好共存的主基調。

他們槍舌戰的時候，時妍就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舒緩自己瀕臨報廢的脊椎，直到最后一個出門的阮長風都準備鎖門了，才突然發現了：“哎，你在這干嘛呢？怎麼不講話啊。”

“搞衛生。”彎腰，重新拾起地上的刷子。

“我說怎麼比想象中干凈一點……”他點點頭：“我要上課了，你繼續加油吧。”

時妍輕輕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刷一塊頑固污漬，的大腦并沒有閑下來，同時在用隨聽放VOA磨耳朵，隔著耳機聽到阮長風把門關上了。

幾秒鐘之后門又開了，阮長風去而復返。

“忘帶什麼了？”抬起頭。

“我說……”他忍無可忍地說：“你是真不打算我們幾個男生幫忙打掃了？”

“可是樂隊經理不就干這些雜活的麼？”迷茫地問：“你們幾個把音樂搞好就行了。”

阮長風仰天長嘆：“拜托你不要活得好像封建社會包工一樣好不好？”

“小唯不是幫我請假了嘛，正好你還要上課。”了一把鼻尖的汗：“活不多，我一個人也就干完了。”

阮長風無奈地看了一會，突然沖到窗口，對著已經走到樓下的張小冰和寧樂大喊：“喂，你們兩個回來——搞衛生啦！”

張小冰朝他揮揮手：“上課你不去啦？”

寧樂更直接一點，道：“衛生先放著，我找個小時工阿姨來干！”

阮長風回頭對時妍笑道：“你看看你看看，樂隊里面有個有錢的冤大頭多重要。”

時妍靦腆地笑笑，繼續低頭刷地。

“寧樂不是說了，找個小時工？”

“你幫忙跟他說，把招工的錢給我就行了，”拎起水桶去換水：“我保證弄得比阿姨干凈。”

等重新打了一桶水回來，發現阮長風正在拆一個朽爛的木頭架子，搞得到塵土飛揚，他的頭發被染了淺灰。

“你不去上課嗎？”

“讓張小冰幫我簽到了。”他把木板胡丟到地上：“這些，應該也能賣不錢？”

“買吉他的錢還不夠嗎？”時妍小心地問：“不夠我可以借你的。”

“你的錢自己好好收著吧。”阮長風又開始摳墻上的殘膠：“我是不敢指——你遞把鏟刀給我。”

時妍抿了抿，把工遞給他，莫名覺得兩人獨的氣氛好：“其實你不用幫我的……”

“我怕你一個人悶著頭搞衛生，又把自己累暈倒了。”

他似乎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是關心，又迅速補上一句：“不會求助的人，就算累死了也活該，我一點都不同。”

“嗯嗯。”時妍拼命點頭：“你說得對。”

“別點頭啊，記住嘍。”阮長風手點的額頭，好像真的有點生氣：“別啥事都自己扛下來，你當自己是是超人啊。”

“是，以后不會了。”

阮長風聽這句“以后不會”的語氣，分明就是“下次一定”的意思，更是氣惱：“你這人什麼病啊？不舒服了也不說，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也不說，就自己忍著著，到底存了什麼心思？就是存心想讓人愧疚，這樣顯得你特別無私特別偉大？”

時妍被他懟得啞口無言。

“我真的很討厭這種格。”他把鏟刀往地上一丟：“非要靠著討好別人才能活下去，一點出息都沒有。”

“那個……我能解釋一下嗎？”時妍小聲爭辯：“不是這樣的，我真的就只是習慣了……”

“你習慣什麼了？”阮長風咄咄人：“習慣了自我犧牲還是自我奉獻？您就是當代活雷鋒啊？”

“我習慣了向別人求救得不到幫助，還不如自己咬牙過去。”時妍低下頭，卻握住拳：“從小到大，就我和兩個人……別人不來踩一腳就很好了，很多時候，真的指不上的。”

阮長風的氣焰瞬間弱了下去。

“我這個病不好，會努力改的，”抬起頭，難得直視阮長風的眼睛：“今天這樣……只是相信自己能做好。”

阮長風低頭看著，汗的頭發沾了灰塵，一縷一縷地黏在臉頰上，眼神隔著厚厚的玻璃鏡片，看著還是朦朦朧朧的，只是罕見地出些并不濃稠的哀傷。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手，了一下的頭發。

時妍下意識往后一，還是沒躲過去，臉瞬間就紅了。

“頭發上有點臟。”他小聲說。

“謝謝。”

阮長風收回手，像是要打破房間里的氣氛似的，啟狂暴模式，開始大刀闊斧地瘋狂搞衛生。

第二天下課后，新立的野骨樂團在飛天樂行門口集合。

“確定來這家？”這里離學校不遠，但張小冰覺得門臉實在不算醒目。

“全寧州數這家最專業，聽說售后也很好。”阮長風已經提前做好了功課。

正要進去挑選，季唯攔住大家：“再等等，小妍還沒來呢。”

“小妍是誰啊？”寧樂問。

“咱們樂隊的經理。”

正說話間，時妍匆匆趕來，手里拎著四瓶飲料：“不好意思來晚了，請大家喝果。”

發了一圈果，最后一支遞到阮長風面前：“蘇打水……可以吧？”

阮長風卻遲遲沒有手接。

時妍心里直犯嘀咕，難道這麼短的時間就改胃口了？

“不對……嗎？”

“你的呢？”

“什麼我的？”

“我說你給你自己買了沒有？”

“我不用啊，我在宿舍打過水了。”時妍從包里拿出保溫杯給他看。

阮長風的古怪脾氣再次發作，說什麼都不肯接手里這瓶蘇打水，而是去店里找老板要了一杯。

時妍莫名其妙地問季唯：“我又怎麼惹著他了？”

“這人就這樣，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