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阮長風按慣例是要去醫院復診的,他已經大為好轉，不再需要坐椅，加上12月份天氣涼了,背后的刀口也不再發炎，開始緩慢地愈合,一切都在向更好的方向發展。

難得天氣好,小米也放假,復診后就有時間跟他去公園逛逛,也沒去什麼太遠的地方，就在寧州師范附近的小公園附近散散步，走到湖邊的一小石碑時，阮長風突然停了下來。

“及時……勉勵，幾日不待人？”小米慢慢讀出石碑上的字。

“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阮長風沒有嘲笑小米文化沙漠：“這幾個字寫得潦草的,我以前也讀錯過。”

“是喔，當時你在附近讀書，”小米看向遠方的大學校舍：“應該常來這里玩吧。”

“其實也沒來過幾次,可能因為太近了吧,就想著肯定以后肯定有機會有機會,所以每次都去遠一點的地方……然后就畢業了。”

小米頗有同地點點頭,又陪他面朝湖水站了一會：“你累不累？那邊有休息區。”

阮長風搖搖頭，突然說：“我今天出門之前看了下郵箱。”

小米心中突然一：“嗯？”

“沒什麼，”阮長風突然面向小米站著,然后平舉雙手,把拐杖往旁邊的地上一丟,直地向小米上倒過來。

“喂喂喂你怎麼了？你別嚇唬我！”小米急忙用盡全力氣撐住他：“頭暈嗎？又耳鳴了？”

阮長風腦袋靠在的肩窩上,雙手輕輕地環過的腰,那是一個太過于虛弱的擁抱，讓小米不忍心推開他。

“沒事，就是……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我只是給你遞了一杯牛而已。”

小米心中酸楚莫名：“沒關系啦，人要知恩圖報的嘛。”

這個擁抱持續的時間有些太長了，小米側頭，看到阮長風凍得有點泛紅的耳朵尖，后脖頸的皮因為長期沒有出門而蒼白，幾乎能看到皮下面管的。小米覺得越來越熱，隔著厚厚的冬裝，也能聽到彼此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

冬日，白晝，冷，太簡直像是在閃爍，一下，兩下，三下。

“什麼東西在閃？”小米輕聲問。

“別往那邊看。”阮長風虛虛擋住的眼睛：“看我。”

“長風，你有沒有想過……也許該繼續向前看了？”小米試探著問。

阮長風低低地笑出了聲：“你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吧，再一小會就行。”

周小米卻用力推開他，一掌甩在他臉上：“你把我當什麼了？”

長風扶著欄桿才勉強站穩，沉默了一會后，向道歉：“對不起，越界了。”

小米舉目四，太不再閃爍，變了最常見且無趣的太，面前的男人垂著眼，臉很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沒，沒什麼啦，那個不好意思哈，”小米有些慌了：“我就是一時沖，你千萬不要在意……你突然抱上來有點嚇到我了……”

“我會重新找房子，盡快搬出去的。”許久后阮長風開口了。

“你別這樣，我真的沒有在意，你現在還沒好呢，誰照顧你啊。”小米這是真的急了，淚水瞬間就盈滿了眼眶。

“你以后還要嫁人呢，沒結婚和我一個大老爺們合租太久，傳出去不好聽的。”長風溫和地看著：“你是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打擾你太久了。”

說罷，阮長風緩慢地俯，艱難地挪雙，想去撿地上的拐杖，小米想幫他，只得到了一個“止”的手勢：“人總得自己站著吧。”

小米只能眼睜睜看著阮長風一點一點地驅新生的脆弱骨，蹲下來，撿起地上的拐杖，然后杵著地面，緩緩站了起來。

他起的作那麼艱難，好像背負了命運最沉重的詛咒。

這樣的結局，怎麼能對趙原說起。

不是當事人，怎麼可能理解那時候的痛徹心扉。

小米和趙原對視，眼神寂寂。

“我說，這封書是你偽造的吧。”趙原轉過僵的脖子，眼神中沒有緒：“我查過IP地址，是季唯家的那臺電腦，應該就是你那次去季唯家的時候，用的電腦登錄了郵箱，然后設置的定時發送吧。”

小米繼續沉默，覺得他今天格外可惡。

“孩子哭的時候給唱搖籃曲……季唯本人一天孩子都沒有帶過，怎麼知道這個管用的？倒是你常給安知唱這個。”趙原嘆了口氣：“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讓老板覺得季唯已經死了，然后就能走出來了？向前看了？人心不能這麼玩啊。”

小米捂住耳朵逃避他的質問：“你別說了，我當時腦子搭錯線了行嗎，誰沒個年輕犯蠢的時候啊。”

“這事本來就已經很復雜了，你干嘛還要把它搞得更麻煩呢，”趙原皺眉：“季唯活著老板就救人，死了他就報仇，反正是要和孟家死磕到底的，何必讓他再傷心一次。”

小米把頭埋在手臂上，痛苦地道：“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錯了，以后絕對親自跟阮長風道歉。”

“這麼明顯的bug，我都能看出來異常，他能看不出來？我只是沒覺得他會怪你。”

小米突然想到湖邊的那個虛弱的擁抱，以及那句“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突然就理解了阮長風的寬容和無奈，一時間更是心如麻，眼淚又止不住了。

“我就是不想他再為了季唯把自己這輩子賠進去了……”小米邊哭邊道：“季唯落得什麼下場都是自己作出來的，那小比無辜多了，小王不也放棄了復仇麼，人怎麼就不能向前看啊。”

趙原還有點惱，不想安，前方卻突然過來一個紙巾盒，小米道了謝，然后了兩張紙：“謝謝，我們在討論一部電視劇的劇。”

小米正想著這順風車司機已經聽了一路，不知道會在腦子里重構一個什麼樣的狗故事，卻突然聽到司機說話了：“長姐如母，我怎麼可能真的不管了啊。”

小米霍然抬頭，卻看到了司機后腦勺的斑斑白發，驚道：“小王？”

司機先生回頭朝笑了一下，平平無奇的臉上，眼角已經顯出深深的皺紋：“好久不見，現在已經是老王啦。”

十年前，寧州市第三人民醫院，小米已經推著阮長風的椅走遠，季識荊抱著安知，和孟懷遠在院子里談了很久。

他們年紀相仿，孟懷遠卻不知道該季識荊親家還是岳父，最后他們只能以“季老師”和“孟先生”相稱。

話很快就說完了，季識荊順利說服了孟懷遠，讓安知留下來陪伴妻子臨終的時。

場面確實是太尷尬了，孟懷遠已經快要聊不下去了，還沒有等到屬下來接他的車，據說是車胎被人給扎了。

最后孟懷遠忍無可忍地告辭，走向停在一旁的某輛出租車。

他算是伴隨著市場經濟最早富起來的那批人，出租車這個行業興起的時候他已經非常有錢了，所以認真探究起來，他五十多歲才第一次打的。

車很普通，甚至有點破舊，但司機的技非常好，態度禮貌且克制，車里打掃得一塵不染，孟懷遠很滿意。

一想到回家后還要面對冷淡的妻子，瘋瘋癲癲的兒子，孫子這幾天也不好，家里的氣氛非常抑。還有他剛剛親手送走了兒，從出生后蘇綾一次都沒有讓他抱過的兒，再見面不知道要何時，是不是已經學會了說話，會不會一開口就他爺爺。

想到這些，孟懷遠現在只希在這輛普普通通的出租車里多逃避一會，和出租車司機胡聊些不著邊際的時事。

如果不是今天特殊況，孟懷遠一輩子都不會和這個皮黝黑相貌平凡的年輕人說上一句話。

聊到最近市的，司機難得打開了話匣子：“唉，我還買了孟氏集團的票呢，本來相信孟家是社會良心，孟懷遠是大慈善家，不會坑我們小散戶，結果這波連退伍金都賠進去了，跑都跑不掉喏。”

孟懷遠默默聽著：“那你以后怎麼辦啊？”

“還能怎麼辦，跑出租慢慢還吧。”司機嘆了口氣：“讓我媳婦再等等，婚禮先不辦了。”

孟懷遠問道：“你跑出租車一天賺多錢？”

司機說了個大概的收，不算油錢還要扣除給車行的提之類的支出。

孟懷遠說了個三倍于此的數字：“以后你來我家當司機吧，我給你這個數。”

沒等司機反應過來，孟懷遠已經打通了原來司機的電話，他們終于換好了胎，說是馬上就就過來，孟懷遠通知他，他被解雇了。

“我是孟懷遠。”等紅燈的時候他對司機出手：“謝你對孟家的信任。”

司機吞了口唾，然后在服上了手汗，臉上出憨厚的微笑：“我姓王，王邵兵，孟先生您以后我小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