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每天說得口干舌燥,說到偶爾紅了眼眶，說到激憤之至今意難平，可惜一腔熱全部付諸東流,容昭只覺得他聒噪。

最后魏央實在無話可說了,只能再去請教方丈。

方丈總算沒讓他念經了,告訴他山頂的大石頭東邊有棵古梅,現在大概開花了,或許還有幾分浪漫調。

魏央連哄帶騙,好不容易把容昭哄到山頂,只能對著已經開始芽的梅樹枝哭無淚,眼睛都看瞎了,終于在禿禿的樹枝中找到了最后一朵瑟瑟的小花。

戰戰兢兢地折下來想送給容昭，居然沒有掉頭就走，魏央好地湊過去，發現容昭正盯著老朽斑駁的樹干看。

樹干上有幾筆非常陳舊的刀痕,筆猶顯稚，早已經覆滿青苔。

孟珂莫野

這兩個名字出現在一起對容昭來講也就是尋常的，對于看過孟珂婚禮錄像的魏央來說,就有種吃到大瓜的驚喜了。

這倆人是什麼時候悄悄湊一塊啊，孟家和徐家也真是會藏啊。

“想不想知道這里面的故事？”

容昭明顯是興趣了,略朝他的方向側過頭。

“你隨便跟我說句話我就告訴你。”

容昭留下了一個“滾”字，直接下山去問方丈。

方丈想起自己一去不復還的小徒弟,當場老淚縱橫，給容昭翻老照片看。

方丈曾有四個弟子，最小的那個拍照的時候還是年模樣，杵著木被三個師兄圍在中間，青的頭皮下一雙桀驁的眼睛,看誰都不太順眼的表。

“雖然也沒正式出家，但好歹也在寺里住了這麼多年，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都不回來看一下……”

容昭跟修佛的徐莫野不，主要還是對孟珂興趣，可惜方丈對孟公子的事三緘其口，半個字都不肯多說了。

容昭在島上找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多年前孟珂生活過的痕跡，最后低頭往自己上看，才意識到這段時間穿的服，尺碼偏大，裁剪良，十多年前的服看著仍然不過時，估計就是孟公子當年留下的。

嗯，裝的好果然要從小培養的。

順著這個線索，在自己住的那個小房間的柜里仔細翻找，又刨出來一頂黑長直的假發，可惜已經朽爛了。

還從落滿灰塵的假發套里抖出來一封書。

容昭打開看到第一句話就是“小珂，我犯了十八條清規戒律，但現在我只想吻遍你全……”

匆匆掃過，眼都是年僧對心上人熱烈直白的話，某些遣詞造句連容昭這種老司機看了都要微微臉紅。趕重新折起來，依原樣塞回柜深。

年心事年了，這些塵封的過往就該留在時深的，留給當事人自己回味品讀。

魏央也查了很久，知道多年前的某個夏天，孟珂曾在希聲寺里住過一段時日，秋天的時候就走了，后來沒過多久，徐莫野父親病故，叔叔們爭家產一鍋粥，于是他下山整理家業，再沒回來過。

別的事一概不知道，在魏央興趣消退后，這事漸漸地不了了之。

上島一個月后，他們獲得了離島的機會，送資的船來了，方丈暗示魏央可以跟船回寧州，但魏央以容昭未愈，不好吹風的理由，要求再留一個月。

那一天魏央毫不敢放松，牢牢盯住容昭，怕一不留神真的跟船走了，所幸容昭好像真的絕了這門心思，整整一天連海邊都沒去，堅持坐在門檻上沉默地磨鐵片。

魏央托澄空師兄問問容昭下個月想要帶點什麼，最終得到了姨媽巾這個意料之外理之中的回答。

覺到方丈的臉不太好看，魏央只能主幫忙干點活，正好這個月岸上送了些漆過來，魏央給大佛重新上了遍金漆，還修了好多不靈的門窗。

三個師兄倒還是歡迎他們長住的，島上常年見不到異，容昭的格確實很討他們喜歡。

魏央從上到下給佛上了漆，刷到蓮花寶座的時候，因為不想把漆好的弄臟，于是想去找點廢紙之類的墊上。

澄聞師兄說方丈房間里應該有些舊報紙。

因為方丈要去后山砍柴，魏央便直接進了方丈的房間，打眼就看到桌上一摞報紙，日期還蠻新的，翻到第二版就是他自己的通緝令和巨額懸賞。

魏央手里死死著報紙，大冷天的汗出如漿。

慧音方丈看到了嗎？那他什麼時候會出賣自己？

魏央把報紙放回原，一整天都心緒不寧，總覺得方丈的眼神不善，弟子們表冷漠。

到了晚上，魏央下定決心，趁人不注意去廚房拿了把菜刀，藏在方丈房間的櫥柜里。

做完晚課，洗漱完畢后，方丈回到房間，在桌前坐下，翻開報紙的第二版，長久地沉默著。

靜夜的時間好像被拉的很長很長，魏央謹慎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

果然沒有人值得長長久久的信任。

這小島不錯，可惜住不久。

方丈年老衰，還算好對付，但那三個徒弟都年富力強的，恐怕想想辦法。

方丈突然放下報紙，嘆了口氣，站了起來，魏央默默蓄力，準備推柜門出去。

突然傳來兩聲輕輕的敲門聲：“方丈，你睡了嗎？”

是容昭。

魏央嚇得趕回影深。

慧音方丈開門把放了進來。

容昭手里拿著一本古舊的經書，問方丈：“有沒有別的經可以念？”

“這本沒有用麼？”

容昭搖搖頭：“就頭一天晚上睡得好些，后來就不行了，還是做噩夢，一閉眼就看到小鬼索命。”

方丈嘆道：“墮胎乃地獄的罪業，殺子之罪與殺父殺母無異，那孩必是與你有極深的因緣才投你腹中，被強行斬斷緣分，必有極大的不甘……”

魏央從櫥柜門的隙中看到容昭憔悴驚惶的側臉，心道老禿驢滿的屁話，殺了他簡直是為民除害。

容昭背過去在方丈耳邊低語，方丈點點頭：“也好，我明天會做場法事超度那孩子，助他早登極樂。”

“超度了便不會再來？”

“施主自當夜夜安寢。”慧音方丈微笑著說。

容昭謝過方丈，掩門出去了。

方丈在窗前靜靜站了一會，便也熄燈睡了。

確認方丈睡著，魏央從櫥柜里出來，在他床邊站了一會，最后什麼也沒做，悄悄出去了。

既然能安到容昭，那就暫且留這老禿驢一命，明天做完法事再來取。

他走后，方丈從床上坐起來，后背的服都被汗了。

剛才容昭在他耳邊說的話，不是請求他超度胎兒，而是到都找不到魏央，也許就在這房間里，務必注意安全。

次日做法事，方丈領著三個弟子超度亡靈，容昭在佛前長跪不起，抬頭看到魏央雙手環著看熱鬧，終于對他說了一個月來的第一句話。

“這也是你的孩子。”

不說魏央還真忘了，反正他也不曾期待過。

容昭丟給他一本書：“為他念一遍經吧。”

魏央看這本佛說長壽滅罪護諸子陀羅尼經還薄的，為了哄高興，也就老老實實從第一句開始讀。

“如是我聞……世尊，我有惡業，求懺悔，唯愿世尊，聽我說。我于昔時，懷胎孕，足滿八月，為家法故，不貪兒息，遂服毒藥，殺子傷胎，唯生死兒，人形足……”

因為幾乎全是四個字四個字的比較淺顯好讀，估計也是考慮到了過去墮胎婦的文化水平。

接下來又說此等惡業必定墜地獄，然后是一長串關于阿鼻地獄的恐怖描述，魏央有口無心地敷衍著讀完，又看到容昭在暗自垂淚。

看得他一無名火起，拽起容昭就出了大殿。

“嘰嘰歪歪的東西別讀了，今晚我給你守夜，小鬼敢來找你，我弄死它！”

容昭冷笑：“那您可真是威武霸氣。”

“我上殺氣重，肯定鎮得住。”魏央自信地說。

當晚魏央就去容昭房間里打了地鋪。

或許他上的殺氣真的有用，反正這晚容昭是睡著了。

魏央聽著又輕又淺的呼吸聲，大概知道睡眠不好的緣由了。

睡眠問題的源基本都是問題。

島上缺醫藥的，一直沒能恢復健康，日常飲食缺蛋白質攝，貧嚴重。白天看著還行，只是整天懶洋洋的不怎麼，睡著才發現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無意識地呼吸暫停。

魏央看到自己把自己臉都憋紅了，不夢到小鬼卡脖子才怪。

魏央只能一看到憋氣就把推醒，結果這人還不領，沒個好臉，翻個接著睡。

魏央給折騰了一晚，直接把方丈的事給忘了。

第二天又去打魚給容昭補，稍微有點進步，知道去除魚鱗臟了，可還是難喝地要命，魏央直接把容昭按住，不顧的掙扎強行往里灌。

然后容昭就理所當然地被魚刺卡著了，又喂了半瓶醋才吞下去。

第三天魏央聽說喝湯沒有營養，還是應該吃，小心翼翼地把兩條魚的刺給剔了出來。

吃是正確的決定，這晚容昭睡得不錯，統共驚醒兩次，一次兩點半，一次四點。

第四天魏央開始飄了，想辦法給容昭做魚丸，不曾想丸子一下水就散了一鍋魚蓉湯。

總之魏央每天都很有事做，由于方丈與弟子們的反應一切如常，他便漸漸忘了要去找老禿驢索命的事。

反正島上的消息也傳不出去，等下個月再做決定也不遲。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把容昭的養好。

漸漸地魏央能覺到容昭的和態度都在好轉，他跟說十句話，偶爾也能回個一兩句了。

但怪癖依舊，每天啥事不干，堅持用石塊磨鐵片。有一次魏央好勝心起，趁去洗澡的時候把的磨石藏起來了，容昭回來以后找不到，居然像個被搶了玩的小孩似的崩潰大哭。

嚇得魏央趕把石頭還給。

早春的時候還是很冷的，倒春寒最嚴重的那天晚上，容昭看到魏央在地上裹著被子一小團，終于心，讓他上床睡了。

這一晚他們都睡得很香，半睡半醒間，魏央抱著躺在溫暖的被窩里，有些憊懶地想，這麼好的夜晚就該用來好好睡覺，用來殺人也太浪費了。

這晚他放下所有心防，做了個難得的好夢，夢到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和手拉手走在沙灘上，斜照，溫暖的海水卷走腳下細的白沙。

因為實在太好了，他第二天早上幾乎不忍心醒來。

容昭躺在他懷里，含含糊糊地說：“早上好。”

魏央想的頭，才發現手腳都不了了。

剛睡醒的腦子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低頭，看到自己手腕上扣著一副簡易手銬。

弧度看著異常悉，原來容昭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磨手銬的零部件。

側耳聽到汽笛聲，他發現自己在溫鄉中忘了今天是岸上來送資的日子。

會上船，把他帶回寧州。

容昭沉默地幫他披上外套：“我們走吧。”

“至讓我再穿條子。”魏央說：“不然明天的頭條就是黑幫頭目穿秋被捕歸案了。”

容昭被他逗笑了，幫他打開腳鐐。

魏央跳起來撞開門撒就跑，連鞋都來不及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