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王龍七，突然來到德雲觀裡，遛完龍、拜完月，才大咧咧地坐下。

“又怎麼了？”李楚見他如此，知是有事發生。

“我家鬧鬼了。”王龍七雲淡風輕地說道。

李楚看他這副樣子，心中忽然升起幾分慨。

想當初，王龍七初來道觀的時候，還是剛跟鬼新娘喝完糖水。彼時的他戰戰兢兢、瑟瑟發抖，半晌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講述他與那鬼新娘的第一次親接時，還一度掩面而泣。

現如今，這廝大喇喇坐在那，一邊嗑瓜子一邊吃水果，面紅潤有澤，就像是說昨天他大姨媽來家裡串門一樣，就把家裡鬧鬼這種事說了出來。

不止看不出抗拒，甚至還有一的。

生活，真的像一把無刻刀。

“什麼鬼？”

李楚也平淡地問道。

他如今也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了，作爲練習時長一年半的小道士，尋常邪祟本不能再讓他心裡產生波——除非很大。

指經驗值。

“一隻紅鬼，披散著頭髮，滿臉污，上很多破碎……”王龍七冷靜地形容了一下，吐出裡的瓜子皮，道：“算了，我從頭給你們講吧。”

“事還要打上次從南疆回來開始說起……”

原來上次李楚他們一起去過南疆以後，暫時解決了王龍七父親的事，本以爲就此消停了。

沒想到，隔天夜裡，王家就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披頭散髮的紅子，幽幽地在王家宅院裡穿行。

有夜裡巡視的王家下人，當場嚇得屁滾尿流，大喊大地跑了出去。

此正是王龍七的院子，他被慘聲吵醒之後，慌地跑出門來，匆忙問道：“停停！發生甚麼事了！”

“七，鬧鬼了啊七！”倉皇的家丁們毫不不敢停留，一邊逃離一邊道。

“嗨！鬧鬼啊。”王龍七不翻了個白眼，右手打了個哈欠，轉手漫不經心地將門合上。

但下一秒，房門又忽地打開。

清醒過來的王龍七臉上出一微笑，“男鬼鬼？”

“是鬼，是紅鬼啊爺！”家丁答道。

同時一羣王家人和家丁一起從另一邊跑過來，邊跑邊喊：“鬼在那邊！鬼在那邊！”

“瞧你們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王龍七嘟囔了一句，一睡袍。

而出。

“負心漢……負心漢……”

淒厲的嗓音突然劃破夜空，一襲染的紅緩緩飄過來。

王龍七迎風站立，看著那隻鬼，笑道：“這位姑娘，你這是來找誰啊……”

“負心漢……”

鬼似有迷茫，一雙可怖的眼直直地盯著他，依舊只是重複著那一句話。

王龍七這些日子也算是見多識廣，知道這種多半是心懷怨氣死去的冤魂，神魂破碎、靈智不全。

總之，就是不太聰明的樣子。

“唉……”王龍七似是不忍地嘆了口氣，又問道：“你要找的負心漢在我家？”

“負心漢……”鬼仍舊只是那一句話。

王龍七眼見已經恢復了人類的本質，乾脆也不多問，而是轉頭向前方大堂走去。

大堂裡，他爹和六位哥哥正在一起瑟瑟發抖，一堆小腦袋在門邊，眼瞧著外面的況。

眼見王龍七走過來，鬼就幽幽跟在他後，喊著：“負心漢……”，也有跟過來的趨勢。

王家父子頓時發出了人至深的親——七個人異口同聲地道：“癟犢子！滾遠點！別過來！”

“……”

王龍七聞言，仍舊堅持著闔家團圓的願，一把推門而。

六位哥哥趕七手八腳地將門堵住。

“不用怕，只是一隻小小怨魂而已。”王龍七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朝自己的爹和幾位兄弟說道。

“負心漢……負心漢……”

那隻鬼則徘徊在房門外，繼續著。

“誒？”

王龍七的爹和幾位兄長見這隻鬼似乎真的沒有大開殺戒的打算，才慢慢敢聚攏過來坐下，仍舊有些驚恐地看著。

“阿七，你爲什麼不怕啊？”一位兄長問。

“撞鬼這種事，一回疼、二回麻、三回四回……額，總之就是習慣就好了，其實沒什麼好怕的。”

王龍七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恐慌，而後又道：“冤魂嘛，無非就是心裡有怨氣。只要找到那個讓產生怨氣的源，就可以解決問題了。”

“那源究竟是什麼啊？”他爹一攤手。

“這就是我要跟你們說的事了。”王龍七沉下嗓音，目掃視過一衆兄弟，“聽話裡的意思，我們中出了一個渣男啊……”

話音未落，一位爹和六位哥哥的目已經齊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看我幹嘛？看我幹嘛？”王龍七頓時瞪大眼睛，“你們可都是我的親兄弟……大哥你點什麼頭，除了你。”

“阿七，我是相信你……絕對能幹出這種事的。”大哥王大龍點點頭，道：“要我說，你就趕認個錯吧。”

“看來這位姑娘也不是一隻惡鬼，你好好道個歉，說不定就原諒你了。”二哥王龍二也說道。

“可我本不認識啊。”王龍七一臉無辜，“我做的我當然敢認，到底是你們誰做的，像個男人一樣站出來好不好！”

“負心漢……負心漢……”鬼仍舊在外面。

親爹與兄長們彼此對視了幾眼，最後，又將目聚焦到了王龍七臉上。

“阿七，不管怎麼說，嫌疑最大的還是你啊。”老爹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剛剛一個人帶過來的，我不還是好好的！”王龍七辯解道：“若我是那個負心漢，爲何沒有暴起殺我？”

“對你還有？”王大龍試探地說道。

“有個屁！”王龍七急道：“分明就是因爲我不是找的人，別的不說，你們幾個，敢不敢一個人走出去試一下！”

未曾想他爹也是個狠人，一拍桌子，起就走了出去。奇怪的是，隨著他爹開門出去，外面的聲音突然止住了。

那鬼看著他爹的臉，居然陷了沉默。

他爹出去晃了一圈，又趾高氣昂地走回屋子裡，“怎麼樣？怎麼樣？不是我吧！到底是你們哪個小犢子！”

“我去！”王大龍也一拍桌子，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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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了一圈之後，安然無事地回來。

不多時，王家老爹連著六位兄弟都壯著膽子出去轉了一圈，沒有任何人出事，那隻鬼始終在保持沉默。

幾人面面相覷，半晌，他爹看向王龍七。

“阿七啊。”他爹勸道：“雖然不是你做的，但是你能去道個歉嗎？”

“嗯？”王龍七一愣。

“要不有什麼辦法，一直在那裡不走，也不是個事兒啊。”

“我去試試與流一下……”王龍七起。

結果他剛出門，那鬼又發出淒厲的聲：“負心漢……負心漢……”

“看吧！”

“還說不是你！”

“嘖嘖嘖……家門不幸……”

七八舌的聲音當即響了起來。

“……”

王龍七百口莫辯，只好衝著鬼哀求道：“這位姑娘，我真的不認識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你仔細看看我這張英俊的面龐，如果是認錯人了，你現在就離開好不好？”

那鬼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話，居然真就轉離去，倏忽間幽幽飄走。

“呵呵。”王龍七這才鬆了口氣，了額頭的汗，指了指鬼的背影消失，笑道：“認錯人了，真是個小笨蛋。”

結果沒等他重新走回屋子，就見那頭牆壁一閃，那鬼又飄過來。

而且這次不止是那位紅鬼，還有一位穿紅子的小孩兒。

大鬼牽著小鬼的手，一起飄乎乎來到近前，然後衝著王龍七重新開腔：“負心漢……負心漢……”

“噢！”兄弟們頓時炸開了鍋，“連孩子都有了！”

“敗壞門風！有辱門庭！”

……

雖然已經過去了有幾天，但說起當晚的事，王龍七還是滿臉頭疼的表。

“我怎麼解釋他們就是不肯相信，非說是我做的。”他攤著手，“明明是家人，卻一點都不瞭解我。”

“我覺得有可能就是他們太瞭解你了……”一旁的老杜也幽幽說道。

“前幾天的事，你怎麼現在纔來說？”李楚問道。

“我這不是爲了向他們證明那隻鬼是認錯人了，所以沒有找任何人驅邪，就篤定第二天晚上不會再來！”王龍七咬牙道。

“然後呢？”

“然後一連來了幾個晚上……”王龍七哭無淚，“現在只要天一晚，不管我在哪裡，門外都會出現一隻鬼負心漢……這我今後還怎麼混？餘杭鎮的好姑娘怎麼看我？杭州府的好姑娘怎麼看我？誰還敢跟我一起過夜？”

“一隻冤魂倒是好解決，不過我們首選還是消解怨氣再行超度。”李楚思忖了下，忽然又擡頭問：“真不是你做過的壞事？”

“噗——”王龍七吐仰面躺倒。

“這種況也不是非常罕見……”國師李茂清在旁邊聽了半晌，出聲道：“很可能是一隻迷路鬼。”

“迷路鬼？”王龍七一個鯉魚打彈起來。

“空有一腔怨氣的冤魂大多靈智不全，有的還記得自己的仇人是誰，有的可能已經記憶模糊了。這時候，如果恰好有個差不多的人路過，很有可能就會跟上你。”李茂清道。

“真不愧是國師大人啊。”王龍七常來，跟李茂清也混了，握住他的手謝道：“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老真不愧是德雲觀的吉祥三寶之一啊。”

“呵呵。”杜蘭客笑道：“七說什麼三寶呢，德雲觀除了師祖和國師大人，還有哪個老……”

說著說著，他的笑容忽然收斂。

王龍七又問道：“那這件事有沒有什麼解決辦法呢？”

“倒也不難。”李茂清笑道：“只要讓那位姑娘說出的仇人到底是誰就好啦。”

“問題就是說不出來啊。”王龍七苦著臉道。

“可以稍微幫增強一下氣試試，說不定能補全部分記憶，反正也不怕鬧大……”李茂清瞥了眼李楚，又問道：“你們道觀裡有聚丹吧？”

“我有！”杜蘭客舉手道。

“那就可以了。”李茂清微笑點頭。

王龍七也豎起拇指誇讚道：“不愧是你，三寶。”

……

當晚，王龍七就在德雲觀中度過。

道觀裡無聊的的老老都陪他坐在這裡，見證著鬧鬼的時刻。

隨著夜幕降臨，果然有風捲起。

“來了。”李楚最先到氣的變化，道了一聲。

果然，下一秒，平地捲起一道風，一隻大鬼與一隻小鬼的影飄進了德雲觀。

“負……”

來到王龍七後，的臺詞剛剛要出口，忽然滯住。

因爲似乎也注意到了，此間圍攏著許多人，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

而且約約間，有些東西讓不太敢開口似的……

“來……”王龍七溫地看著，遞上一顆丹藥，“我給你吃個大寶貝……”

雖然覺得這個人的樣子很奇怪，但是聚丹那濃郁的氣對小小的冤魂來說，確實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於是到底吃下了那顆丹藥。

嘭——

聚丹，鬼的雙眼陡然揚起，長髮也嘭地飄散起來，周氣濃烈了許多倍。

與此同時，的眼神中似乎也多了些神采，開始有些驚懼地看向四周。

的實力越強，在這裡到的恐懼也就越厲害……

“這位姑娘……”

見有些慌，李楚先出聲，指著王龍七道：“你可認識我這位朋友？”

那鬼見到李楚的臉，眨了眨眼，忽然就鎮定下來。

又隨意地看了眼王龍七，答道：“不認識。”

“那你又爲何總是跟在他邊呢？”李楚又問。

“我跟著他……啊！負心漢！”鬼似是有些迷，又忽然抱頭慘了兩聲，片刻之後，才痛苦地擡起頭：“我認錯人了……我要找的負心漢不是他……”

“看吧！看吧！我就說吧！”王龍七立馬興地站起來，衝著鬼道：“這位姑娘，我平生最痛恨渣男，你就跟我說，害你的負心漢是誰，我一定替你討個公道！去把那個差點讓我背黑鍋的犢子親手懲治了！”

“負心漢……”鬼咬著牙，道：“是天南燕家的燕無歇！”

“燕家？”王龍七怔了怔，“哪個燕家？”

“天南的燕家。”鬼再度道。

“天南……天南誰家？”王龍七又問。

“天南的燕家。”鬼幽幽道。

“你話得說清楚啊……”王龍七笑道：“你這樣說就好像是天南七家裡的燕家一樣，呵呵，多容易讓人誤會啊。”

“就是天南七家裡的燕家。”鬼面無表地看著他。

王龍七的臉略微搐了一下。

笑容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