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為什麼打你麼?”溫又鋒開了口, 聲音依然波瀾不驚。
空氣中是死一般的寂靜。
溫琰的臉上已經泛起了腫,他因為疼痛而不自覺地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
溫又鋒看著他:“發現監控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把證據給警方?”
“不說話。”他慢慢地道, “你不說……就我來替你說。”
“因為你已經肯定了, 這件事是你弟弟做的。”溫又鋒語氣平靜,“所以, 你覺得, 瞞證據,是在護著他。”
溫琰的眼睫了一, 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
溫又鋒點出的這份私心,是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也沒來得及告訴溫盛然的。
他之所以沒有報警,也暫時沒有把私下查到的證據給警方,是為了給這件事留一個余地。因為如果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溫盛然, 溫盛然畢竟還是姓“溫”。
在查到證據的那一刻,他就要做一個選擇。
那就是,他到底是要給已經到傷害的養弟報仇,還是保住自己的親弟弟。
而這件事,溫琰知道,它其實本不算選擇。
論親疏,溫盛然是他脈相連的弟弟。
論理,無論當初換孩子是出于何種原因, 對于溫盛然,溫家是虧欠的。
甚至于溫帆,也是無意識地虧欠了溫盛然的。
這就是他沒有選擇將查到的證據給警方, 而要先回家找溫盛然問清楚、等溫又鋒回來的原因。
但是理上, 溫琰知道要這麼做。
上, 他卻清楚,這是明晃晃而不公平的偏袒。
這對溫帆幾乎是二次傷害。
所以,在面對溫盛然的時候,他會幾乎抑不住自己。
為什麼呢?
他想。
為什麼當初他看著那麼乖的弟弟,會變現在這個樣子。
他知道溫盛然聰明,他也愿意包容他偶爾的捉弄,但是對于溫帆口中描述的那個溫盛然,他真的很陌生。陌生之余,又是控制不住的悲哀和痛苦。
如果……
如果溫盛然自小長在溫家。
會不會就,會不會就不會變這樣,偏激又惡毒的樣子。
“你為什麼這麼確定。”溫又鋒頓了頓,看著他,“這件事是你弟弟做的?”
“不是我確定!”溫琰回過了神,這些話他剛剛已經說過一遍,但是面對一向敬重到甚至畏懼的父親,他的語氣顯然要更激一些,“是我想不出別的可能!”
“爸,你知道易誠是什麼樣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易家不止他一個孩子,但是他也是自小被寵到大的,他要什麼人得不到?用什麼方式不能解決問題?他需要冒這種,連易家都大概率保不住他,就為了傷害小帆麼?”
他自認說得已經非常清晰。
但是溫又鋒看著他,臉上毫無波瀾。
似乎本沒有和他一樣,對這件事到震驚和驚愕。
“說完了?”他問。
溫琰了一。
剛剛,溫又鋒也是這麼問的他。
然后,他就挨了一掌。
不過,這一回,對方卻沒有再這麼做。
他只是看著溫琰,緩緩地下了一個結論:“溫琰,你真的讓我很失。”
這句話,比剛剛的掌效果還大。
幾乎是瞬間,溫琰就猛然抬起了頭,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他了:“爸……”
溫又鋒看著他,神很淡。
溫琰知道。
這是溫又鋒在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錯誤。
如果他的回答不能讓溫又鋒滿意,那麼溫又鋒就會徹底對他失。
溫又鋒對他管教嚴厲。
雖然幾乎沒夸過他,但是也沒說過這麼重的話。
現在,他是真的覺得,溫琰不配做他的兒子。
溫琰的額角已經全是冷汗,腦子一片空白,但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難道就因為溫盛然姓溫,就必須無條件地袒護麼?
如果說是袒護,他難道做得還不夠麼?
那是溫帆的一輩子!
雖然他不姓溫,但是,他難道不是一個有獨立人格的omega,不會到傷害麼?
他的腦子一片混沌。
各種思緒沸騰一鍋粥。
他許久沒有說話,一晃眼,五分鐘就過去了。
而溫又鋒沒有給他下一個五分鐘。
因為溫琰的沉默,他一向變不驚的神終于明顯地流出了失。
他看著溫琰,緩緩地開了口。
“你的確應該偏袒你弟弟。”他道。
溫琰抬起了眼,攥了掌心。
“護著你弟弟,是因為他姓溫。”溫又鋒平靜地道,“你應該護著他,所以,你應該照顧他,關心他,承擔你作為哥哥和溫家繼承人應該承擔的責任。”
“我打你。”他看著溫琰,站起了,“不是因為你想護著他,而是因為你犯的愚蠢的錯誤。”
“我問你。”他道,“你既然清楚易家保不住易誠,你憑什麼覺得,你能保住你弟弟?”
溫琰啞然:“我……”
“我讓你說話了麼!”溫又鋒的語氣驟然嚴厲。
溫琰閉上了。
“我再問你。”溫又鋒淡淡地道,“你斬釘截鐵,沒有其他可能,是真的沒有了麼?”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非常平靜。
但是卻讓溫琰心頭巨震。
他來不及說話,溫又鋒也沒打算讓他現在就開始思考,徑直把話說了下去。
“你的第一個錯誤。”溫又鋒道,“是自以為是。”
“自以為自己可以凌駕于法律之上,自以為錢能夠擺平一切。”他看著溫琰,不急不徐,“誰讓你私自去問嫌疑人,誰讓你私自去調查證據,又是誰讓你覺得,如果你弟弟真的犯罪,你能保住他?”
“如果這件事真的是你弟弟串通易誠。”他冷冷地道,“那麼這件事已經給你沒關系了,該給警察和法律來評判的事,你橫一腳,你害的不是你自己,是整個溫家。”
他每說一句話,溫琰額上的冷汗就多一分。
話音落下,他的已經得厲害。
他想要說什麼,但是他想起了溫又鋒剛剛的斥責,生生地把話咽了下去。
“你的第二個錯誤。”溫又鋒頓了頓,“用事。”
“我說了,你的確該護著你弟弟。”他淡淡地道,“你護著他,不是指他違法犯罪的時候你縱容他。是指,在你明知跟他沒有太多基礎的時候,不要讓你愚蠢的偏向支配大腦,而是多腦子。”
“不出腦子,就給專業的人去判斷,而不是直接給你弟弟判死刑。”
“你想過沒有。”溫又鋒看著他,“如果你真的冤枉了你弟弟,溫琰,你打算怎麼辦?”
溫琰猛然抬起了眼。
“你沒想過。”溫又鋒淡淡地道。
這是一句結論,而不再是疑問。
溫琰的臉煞白。
溫又鋒說得一針見。
一直以為,他都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
如果真的是他冤枉了溫盛然,他要怎麼來讓這件事收場。
剛剛在氣頭上,他沒覺得什麼。
但是現在冷靜下來。
他覺得,就憑他和林彤盈說的那幾句話。
他這輩子都不會想見他們。
……那是他的親弟弟。
“你的第三個錯誤。”溫又鋒看著他,冷冷地開了口,“愚蠢。”
“這一點,黎家小子雖然不在我們這一行。”他道,“他可比你聰明多了。你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的聰明,溫琰,你是一點沒學到。”
溫琰了。
他想起了黎瑜臨走之前看向他的眼神。
他知道他跟黎瑜相比,他遠沒有對方聰明冷靜。
但是,黎瑜對他,一直是把他當作十分親近的朋友,他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眼神。
冷漠、失。
像是在看陌生人。
夜寂靜,剛剛喧沸的一切終于重歸平靜。
溫琰卻覺得自己于漩渦之中。
懊悔和無力幾乎要將他吞噬,而溫又鋒接下來的話,卻把他徹底打了漩渦之中,
“證據給警方,不過我估計,以他們的辦案速度,估計也已經發現問題了。”溫又鋒看了眼表,然后頓了頓,“最近幾天,不用來公司了。”
溫琰原本還在恍神,聽了這話,震了震,猛地抬起了眼。
他的父親站在燈下。
面波瀾不驚。
自他記憶里,對方就是這樣,永遠事不驚,像是一個勝券在握的將軍。
那曾經是他最羨慕、最崇敬的對象。
可是長大一些,更一些,他的想法就變了。
他想他不要做他父親這樣的人,這樣上的人味已經全部被金錢和利益掩蓋,不到一溫度的、不配稱作好父親和好丈夫的人。
所以,在繼承人的課程學習之余。
他開始學著關心母親,照顧年的弟弟。
但是這不妨礙他依舊想要學習溫又鋒上他想要學習的東西。
比如人脈、經驗、能力。
比如世之道。
他曾經無比地想要獲得溫又鋒的認同和贊揚。
為此,他在學校里對學業拼盡全力,工作之后也不敢有一一毫的懈怠。
所有人都說,溫家培養出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只有他知道。
他想要的,自始至終,不過是溫又鋒的一句認可。
可是。
如今……
溫又鋒對他失了。
*
溫盛然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整張臉蛋都被熱氣蒸騰得發紅。
他的眼睛里還有些水汽,因為過于舒適的溫度、抑或是別的什麼原因,顯得有些恍神。
這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溫又無害。
帶了幾分可憐。
半個小時前,黎瑜把他帶回了家。
溫盛然本來以為,他會面臨一場“審訊”,但是并沒有。
黎瑜只是平靜地給他準備了服,然后,直接把他塞進了浴室。
“去洗澡。”他道。
溫盛然也確實非常想洗澡。
他有點兒潔癖,基本外出到家都要先沖一下。
他稀里糊涂地被塞了新睡——
這回,居然不是浴袍,而是規規矩矩的睡,上面印著幾只抱胡蘿卜的兔子,底是的鵝黃,看著格外可。
他笨拙地套上了新睡。
然后走出門,黎瑜背對著他正在打電話。
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神一頓,隨即收回了目,開了口:“嗯,我今晚不回家,就這樣。”
“滾。”
一句話言簡意賅地說完,他掛了電話,坐在了溫盛然的對面。
溫盛然開了口:“……姐姐?”
“嗯。”黎瑜道,“今天晚上的會議取消了,要去一個party,問我去不去。”
“那你為什麼對姐姐這麼兇?”溫盛然有些遲鈍地問。
黎瑜頓了頓。
他當然不能告訴溫盛然。
那是因為黎瑾聽說了溫盛然在他那里之后,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別做渣男,記得戴套。”
“因為喝多了,腦子不正常。”他道。
溫盛然:“……喔。”
這句話說完,客廳里就陷了短暫的寂靜。
片刻后,還是黎瑜先開了口:“不,要不要吃點兒什麼?”
溫盛然頓了頓:“有什麼?”
黎瑜思忖了一下:“冰箱里有酸、小蛋糕,還有明珩帶回來的甜點。”
“還有一些食材。”他道,“如果你特別,我可以給你做點面,中式湯面和意面都行。”
溫盛然猶豫了一下,下了個單:“要小蛋糕。”
“不行。”黎瑜道。
溫盛然瞪圓了眼睛,抬眼看他。
“我現在很生氣。”黎瑜看著他,很平靜,“所以你要吃的,我不想給你。”
溫盛然:“……”
黎瑜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憤怒而大聲地反駁“哥哥你是不是又欺負我”,但是他沒有。
就像車上,他死活不愿意稱呼從前的稱呼那樣,他沉默了一瞬,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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