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晉云還帶著酒后的頭痛,但并非沒有意識。
早在長生過來喊他時他就想起今天正是五月二十八。
可轉瞬,他又想起了金福院自己的妻子。
想和他說,“要殺他,便從我尸上踏過去”,想說“我若不嫁你,父親就將他給朝廷”,說“怕有一日,我還能和他重逢”,然后是閉上眼,讓他殺了的樣子。
他不想回去,沒有力氣,至暫時,他還想在這兒待著。
龐子峻還在他耳邊催著,他低低開口道:“我說了,這事改日再說,不要再我了。”
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他說了這麼長,說得這麼清楚,那確實是主意已定。
龐子峻只好和長生說:“行了,你回去和你們家夫人說吧,這事后面再安排。”
長生焦頭爛額,他沒辦法說,家里也了套。
夏姑娘進門的事,原本是要大辦的,準備了花轎,準備了新房,還備了一桌酒席,一早下人們便去夫人房中請示事,結果那邊竟說夫人病了,所有事一概不理,于是下人們便失了方寸,不知該怎麼辦。
他跑回去了一趟,又跑過來人,將軍卻不知是酒沒醒還是怎麼,竟說改日再說。
長生為難了一陣,在駱晉云旁道:“再過一會兒,今日要宴請的人都該來了。”
駱晉云沒回話,龐子峻隨意道:“那有什麼,都是我們幾個好友,你就說元毅在這兒喝多了,去不了,改天再請他們喝酒。”
長生無奈,回駱家去稟報。
但稟報也只能和管家說一說,管家也不能作主,最后捱到中午,駱晉云還沒回去,只得吩咐下去,今日不接夏姑娘進門了,改天再說。
但府上已經傳開,都知道將軍是去了水云樓喝酒,喝多了不想,這才要改天。
管事媽媽們暗忖,所以這夏姑娘說寵,看來也就那樣,要不然怎麼連進門的日子都能去喝酒?喝酒還罷了,訂好的日子,竟是說改就改。
直到下午,駱晉云才回府。
回來后,也沒過問今天的事,只一頭將自己關在了和正堂,沒一會兒,又了院文書先生劉甫進書房。
劉甫進書房時,便見駱晉云靜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
劉甫道:“將軍。”
駱晉云也沒看他,只開口道:“坐吧,研磨。”
劉甫知道將軍是有文書要寫,便趕喚人打水來他研磨,一邊研著,一邊問:“將軍要寫什麼?”
駱晉云仍是看著窗外,默然半晌,回道:“休書。”
劉甫研墨的手抖了抖,覺得自己聽錯了。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斗膽問:“將軍是要寫……”
“休書。”駱晉云又說了一遍,聲音平平的,沒有一的樣子,并不像是氣在心頭,或是隨口一說。
劉甫半晌沒,停了一會兒才繼續研墨。
心里卻早已是驚濤駭浪。
將軍,竟然要休妻!!!
休夫人薛氏?
可夫人好好的,無人不贊,他為什麼要休?
這休妻的事可不是說說的,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怎麼就要休妻了?
駱氏族長能同意?
不過駱氏族長還遠在幽州,將軍又是京中高,族長也管不著。
那老夫人能同意?
薛家能同意?
說休妻就休妻,這也太兒戲了!
劉甫想著,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態。
可將軍面帶郁,不威自怒,他不敢多言,只是安靜著研好墨,鋪好紙,然后深吸一口氣,收斂心神,仔細寫下“休放妻書”幾個大字。
休妻說來是樁大事,但寫休書卻十分簡單,都有大致的格式,只須按定式寫,再增減一兩句便好了。
如駱家這樣的門庭,休書也會寫得極其溫和委婉,只說“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客客氣氣,好聚好散。
很快他便將休書寫好,呈到駱晉云桌前道:“將軍,您過目。”
駱晉云轉過頭來,一不將休書盯了一會兒,在后面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蓋上印鑒。
駱氏族長還在幽州,作不了證人,所以這休書只用去府蓋章檔就行了,那也是極簡單的事,他若派人過去,半個時辰便可辦好。
然后,便讓薛家來接人,再也不是他妻子。
而也確實不再適合做駱家夫人,既心有所屬,他也容不得別人如此侮辱,放離開,從此各不相干。
“行了,你先下去吧。”他說。
劉甫退出去了,出了書房來到院中,和正堂的下人和他打招呼,他出笑意回應,努力保持著往日的樣子。
然而心里卻一直告誡自己,要小心,要謹慎,要嚴一點,將軍要休妻的事,要在府上公開了才能說。
只是連休書都寫好了,想必是快了,要麼今天,要麼明天吧。
太下山,府上還沒有靜。
老夫人派了人去和正堂駱晉云,駱晉云也才出書房,來到老夫人房中。
老夫人讓無關下人退出去,問他:“今日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聽說要接那姓夏的姑娘進門,又不接了?還說你去那煙花之地喝酒,竟到第二天才回來?”
駱晉云低低道:“以后不會了。”
他這樣和順的樣子,倒讓老夫人不好怎麼說,只好告誡道:“男兒還是要以正事為主,那種地方,盡量去,喝酒傷,也要喝。”
“母親說的是。”駱晉云回。
老夫人便沒再糾纏這事,神一正,說起了正事:“我聽說昨兒夜里,你那媳婦兒一個人騎馬跑出去了,半夜才回來?”
駱晉云沒出聲,繼續道:“守門的婆子賭咒發誓,說看得清清楚楚,我今早準備去找問問,你猜怎麼著?竟不也不回話。”
老夫人說著帶了幾分怒氣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我邊春花親自去的,起先是玉溪攔了,說夫人子不好,睡著,后來春花說進屋去看看,就見沒睡,披頭散發坐著,問也不回話,跟中了邪似的。春花說要不要請大夫,倒開口說不用。
“今日還有好幾個管事媽媽來找我,說不見人,院里有急事們沒辦法,只能來找我。”
說完,老夫人惱怒道:“你趕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讓來我這里回話。”
駱晉云默然片刻,回道:“不用了,母親,我準備休妻。”
“什麼?”老夫人一愣,見他沒吱聲,又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準備休妻。”
老夫人更愣了,確信自己沒聽說,一拍道:“你說的什麼渾話,什麼休妻,你是酒喝多了還沒醒?”
駱晉云抬眼道:“母親,我是認真的,休書我已讓人寫了,今日太晚,就明日拿去府蓋章就行了。”
“好端端的休什麼妻?你是瘋了?為什麼要休妻?難不是因為那個夏柳兒?”老夫人急道。
駱晉云一時又無話,老夫人等不及,連忙道:“一個鄉野丫頭,做個妾就算了,你喜歡,我也不管你,可你怎麼能這麼糊涂,還休妻呢?”
說著就痛心道:“我就說你媳婦兒一直是懂事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原來是你好端端要休人家!
“昨晚的事,我的意思是找問問,去做什麼了,當然一向懂事,我是不相信會做什麼不規矩的事的,只是問問,訓誡一番而已。可你說要休妻是絕對不的,有什麼不是,你要休?你說說,七出之條,犯了哪一條?”
盯著駱晉云,駱晉云卻是久久的沉默,最后說道:“無所出。”
老夫人怒道:“你這是沒事找事,你們親兩年,你就有一年多在外面,你讓怎麼生?怎麼著也要三年五載沒靜再說,這算是什麼理由,你要真用這理由休了,回頭咱們就被人脊梁骨罵不是人!”
“那,善妒。”駱晉云說。
老夫人回道:“你說說怎麼善妒了,我看對那夏柳兒好的,倒是你,我早就想說你,你讓住萬福園就不穩妥,那邊是空的,我還想著等孫子大了住那兒,你怎麼就讓住上了?
“上次你趙姨都說了,說朝廷有一群,專門盯做的錯,什麼打架了,背后說人壞話了,都要記下來去找皇上告狀,其中有個錯他們最盯,就是寵妾滅妻,就說你沉迷,不講規矩,讓住萬福園這事就是要被告狀的,你可小心著點!”
駱晉云再次陷沉默。
老夫人連連嘆氣,看著他道:“行了,你也別編理由了,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豬油蒙了心,就是看你媳婦兒不順眼,想換人而已。”
說完,突然想到什麼,張道:“你不會是想娶那夏柳兒當正房吧?那你至等我了土再說,但凡有我在,我就不會同意!宜寧這好端端的媳婦兒不要,要那麼個天整妖蛾子的貧家,我看你就是昨兒晚上酒喝多了,現在還沒醒!”
說著不耐煩道:“行行行,你別和我說了,你回去,把你這酒睡醒了再說!”
駱晉云倒真一聲不吭站起來。
老夫人補充道:“休妻的事別說了,正經人家誰會休妻?我瞅著這媳婦兒就好的,再打著燈籠都難找,你要休妻,我絕不同意!”
駱晉云沒回話,轉離屋去。
他知道,母親一定不會同意。
不過是要面子,其實最喜歡的事,就是拿薛宜寧這個兒媳在一眾妯娌姑子里炫耀。
他一開始就知道,母親絕不會同意他休妻。
可是,為什麼他還要和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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