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一陣陣傳來。

年輕的景宣躲在一個人的披風下瑟瑟發抖。

那個人材高大，一把劍使得出神化，只要有賊兵接近，他就會在空中揚起一層漉漉的霧。

景宣能覺到庇護著自己的披風已經被鮮浸，正滲到他華貴的服上來。

溫熱，黏膩，腥味兒令人作嘔。

可是前的人恍若不知，只一次又一次地揮劍，在如蝗蟲的士兵中，殺出一條路。

他像是拉著救命稻草一般，拉著這人的擺，亦步亦趨，畏在那人后。

可是就在上臺階時，他覺得自己的靴子踩到了什麼圓滾滾的東西，發出一聲細小的裂聲。

他低頭一看，原來不知是誰的眼珠滾落在地，被他踩碎。

景宣腳一，從階梯上跌落下來。

為他遮住腥風雨的披風忽然消失不見，轉而映他眼簾的，是被鮮染紅的丹壁，被斷臂殘肢鋪滿了的宮磚。

他胃里一陣翻涌，想要嘔吐出來。

可接著，一道寒閃過，竟是一個賊兵拿著刀要朝他的脖子砍下。

死亡即將來臨。

恐懼瞬間占據了他的心神，他的腦海一片空白，癱坐在地上，一點兒也彈不得。

就在電火石之間，一把劍橫在他眼前，替他擋下這兇險的殺機。

還是那人，長劍一揮，就砍下來賊子的胳膊。

淋淋的胳膊剛好落到景宣懷里，從賊子的斷臂中噴濺而出的鮮，盡數淋到了他的頭上。

剎那間，他的世界被鮮布滿。

同時，他覺到自己下一陣濡。

抬頭一看，那人眼中閃過一抹異樣，顯然看到了他的丑態。

在一個空檔，那人出一只大手，抓起他的領，迅速把他攬到后。

他又回到了安全的披風下面。

那人明明出手凌厲，盡是殺招，語氣卻極盡溫。

那人道：“有我在，你別怕。”

可就是這樣一句話，像是魔咒一樣，不斷在他心頭回放。

往事如過眼云煙，可是他在這云煙里拼命跑，也跑不出這聲魔咒。

更的聲音傳來，福海看著陷夢魘的圣上，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喚道：“圣上，圣上。”

這一聲穿越了二十余年，終于將圣上從噩夢中喚醒。

他猛地坐起，大汗淋漓，就如夢中那黏膩的鮮。

圣上沉重的呼吸聲響在金碧輝煌的寢宮，福海連忙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道：“圣上，您喝口茶，醒醒神。”

圣上連忙接過，貢的蒙頂山茶，一兩千金，被圣上牛飲而盡。

一杯不夠，福海連忙倒了第二杯。

圣上再次一口飲盡。

微苦回甘的蒙頂山茶讓他緩過神來，他去滿是汗的寢，著犯疼的額角，問道：“幾時了？”

福海道：“丑時將盡。”

圣上道：“伺候朕梳洗吧。”

今日是半月一次的常朝，與以往只需在勤政殿批閱奏折不同，得早起收拾冠。

他是大禹朝為數不多稱得上勤勉的皇帝，這樣早起對他來說司空見慣。

福海應了一聲。

龍袍上，圣上還是覺得上汗津津的，語氣中帶著責怪，道：“往后地龍不必燒這麼熱。”

福海心里雖然嘀咕，這也不熱呀，外面這麼冷，不燒熱點，怎麼寒、

但是他上還是連連應下。

圣上用過早飯，坐在龍輦上，前往奉天殿，昏暗的冬晨，他的腦海里又浮現出那個夢來。

都多年沒做過那個夢了，為何驀然出現。

圣上掀開簾子一角，問道：“昨日是什麼日子？”

福海愣了一下，昨日并非什麼日子啊。

可是圣上這麼問，他總得說出點兒什麼來，絞盡腦之后，福海道：“莫非是哪位娘娘的生辰？”

圣上搖搖頭，道：“不，不對。”

福海一臉為難，道：“奴才知罪，待會兒一定好好查查，看昨日是什麼日子。”

圣上再次搖搖頭，道：“不必。”

今日是半月一度的常朝，滿朝文武皆至奉天殿，把半月以來的大事都上呈圣上，若遇棘手的問題，也會請圣上與一眾大臣商議，做出決斷。

圣上剛坐上龍椅，下面的人便行禮跪拜，高呼“萬歲后”，一齊站起來。

圣上打眼一看，離他最近的莫過于一品勛爵。

而一眾勛爵之中，君澤跟顧玉如鶴立群。

一張揚，一俊雅，讓人眼前一亮。

圣上轉著手里的十八子手串，他想起來了。

昨日是顧玉襲爵儀式，他只是漫不經心掃了一眼折子，知道了這事，晚上便做了那個噩夢。

夢到宮變時，他最無力的時候，是顧玉的父親顧鈞益，如天神一般把他護在后。

廢太子帶了那麼多叛軍，圍堵在皇子所，是顧鈞益在千軍萬馬中為他殺出一條路，把他帶了出去。

他才得以活著跟他的長姐匯合，進奉天殿，看著父皇寫下禪位詔書。

圣上看向顧玉，如旁人一般，低垂著頭，一副溫順忠心的模樣。

圣上一時思緒萬千，顧玉看似文弱，像個浸潤在古籍里的讀書人，可是在東郊遇熊之時，顧玉高呼了一聲“護駕”，便拔劍迎向那只棕熊。

比之紹無極是差得多，但也稱得上姿颯爽，武力不凡，讓他刮目相看。

最重要的是，跟父親一樣，不懼危險，忠心護主。

不愧是顧鈞益的兒子。

圣上心里暗想。

他因為一些晦的心思，終究還是虧欠顧家良多。

若顧玉能為第二個顧鈞益，也是他對顧氏的一種補償。

但愿往后能免去這噩夢纏。

而顧玉站在下面，連抬頭都不敢，生怕自己在看那個獨坐高臺的圣上，以及站在圣上左手下方的紹無極時，制不住眼底的恨意。

與他們看似同在奉天殿，看似他們之間只有幾步之遙。

可是清楚，若是循規蹈矩，這幾步之遙，一輩子都無法越。

顧玉輕吐了一口氣，看到離自己不遠的逍遙王君澤。

還不是時候。

有這人在，就難以走出第一步。

顧玉下心里的難過，再抬眸時，又了那個文雅的顧小公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