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眼含熱淚，猛然回頭，那面顧家軍旗正掛在父親的靈位之上。

赤紅、猙獰。

顧玉過那只眼，似乎看到無數亡靈囂著，掙扎著，痛苦著。

老夫人繼續道：“沒有人相信真相會是如此，紹無極從落日關回來后，被封太尉，天下兵馬盡歸他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野上下皆是歌功頌德。

你父親一死，顧家的衰落變了定局，我們知道真相，也無法討回公道。沒有實力的復仇，是在飛蛾撲火。玉兒，你不僅是鎮國公，你更是顧家的爵主。

顧家有出息的兒郎，都跟隨你父親出征，死在了落日關。這海深仇，不僅是替你父親報的，還是替無數顧家軍報的。”

冷流能覺到懷里的顧玉在發抖，他握上顧玉冰涼的手，企圖給一點兒力量。

顧玉的腦子里一邊空白，接的信息太多了。

這顛覆了過往所有的認知。

行走在外，與人年齡稍大的前輩接，自報家門后，往往會被說一聲：“顧玉，你是顧鈞益的兒子？”

籍籍無名時，旁人說的說：“毫無爾父威嚴之風。”

而立功之后，別人夸的是：“顧鈞益后繼有了。”

由此可見老鎮國公顧鈞益在天下人心中地位之高崇。

而父親，也是想要企及，又難以企及的高度。

那個雖未見過面，一直引以為傲的父親，被當標桿的父親。

那個在青史中，為國捐軀，以殉國的父親。

那個在百姓口中，威風赫赫，戰無不勝的父親。

居然落得這個下場。

顧家二十萬鐵兵馬，分守各。

其中八萬銳跟隨鎮國公顧鈞益戍守落日關。

七萬余人在等不到援兵的日子中，與西戎的廝殺中喪命。

活下來的八千余人死在了紹無極所帶的援軍手里。

他們一死，就沒人知道苦守四個月，等不到援軍的真相了。

顧鈞益一死，剩下的十二萬顧家軍群龍無首，被圣上到了殺害顧家軍、殺害顧鈞益的紹無極手中。

為他所用，為他驅使。

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他們仍會在聽到鎮國公這個名字時到懷念。

可是短暫的懷念過后，他們又會想起，他們已經不是顧家軍了。

他們不知道真相，也不能知道真相。

在顧家復興之前，貿然知道真相，替顧家軍申冤，只有死路一條。

紹無極的勢力如日中天，圣上的寵信讓他無論做什麼事，都會被輕拿輕放。

不。

紹無極嗜殺。

但是他做事，從來不是憑自己的意愿行事。

而是憑借圣上的意愿行事。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落日關后，西戎人再沒有與大禹朝抗衡之力。

那麼威名顯赫的顧家軍，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臥榻之側，圣上不容他人酣睡，不容顧家軍這麼大一個威脅在。

報仇。

這個仇人。

是紹無極，更是圣上。

顧玉看著那面火眼戰旗，與之對視。

襲爵之后，要走的不是一條平步青云、位極人臣之路。

而是一條屠龍之路。

能夠與那至高無上之人抗衡嗎？

顧玉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呼吸著，卻不到一活路。

一旁的冷流不停喚的名字：“顧玉！顧玉！”

老夫人過來，抱住，哭道：“玉兒。”

好半晌，顧玉才找回了自己的三魂六魄。

在大夫人耳邊道：“這些，阿姐知道嗎？”

老夫人含淚道：“你阿姐宮時年齡尚小，做不到喜怒不形于，后來又慘遭小產，空在貴妃高位，卻沒有恩寵，做不這件事。”

顧玉閉上眼睛，知道，嫡母說得不錯。

阿姐在宮中的日子，并不好過。

最痛苦的事在于，明知真相，卻無能為力。

若是讓知道，枕邊夫君，是殺父仇人，阿姐不僅做不這件事，痛苦之下，積郁疾，怕是活不了多久。

顧玉知道，阿姐出真心過圣上的。

只是在深宮寂寥中，這份被逐漸磨滅。

還有那個被寄予希的孩子，也沒了。

這樣無無的日子，阿姐苦熬著，已經夠難了。

老夫人跪在顧玉面前，道：“玉兒，把這些事都在你上，為娘對不起你。”

顧玉睜開眼睛，任由淚水從眼眶中傾瀉而出。

聲音沙啞道：“不必告訴阿姐，我來。”

冷流驚道：“顧玉！你...”

冷流攬著顧玉的肩膀，撞進顧玉那雙滿是恨意的眼瞳中，要說的話戛然而止。

他有什麼資格阻攔呢？

為顧家人，為顧氏爵主，顧玉如何能夠獨善其。

還有他，今日既然站在顧家的祠堂里，就意味著這件事跟他不了干系。

他看向冷大夫，看向老夫人，道：“我呢？我的世究竟如何？”

冷大夫道：“你父親是鎮國公邊的一等護衛顧鋒然，亦是顧氏旁支的子孫。若按照宗族從玉的排行，你該做顧流瑾。

你母親在生下你之后不久，接不了你父親死去的事實，憂郁而亡。你生來喪父喪母，旁支里有不好的傳聞。正巧你與玉兒同日所生，老夫人便把你抱來，認到我上。”

冷流握住顧玉的手，喃喃道：“我知道了。”

冷流看著顧玉蒼白的臉，下了一個決定。

祠堂里靜謐無言。

所有人都沉浸在刻骨銘心的悲痛中。

顧飛柏終于從激的崩潰的緒中緩過來，看到顧玉單薄的影，道：“對不起。”

顧玉道：“沒有對不起，我生是顧家人，著父親和顧家軍用生命換來的榮，就該替所有顧家亡靈討回一個公道。母親，飛柏叔叔，冷大夫，小冷大夫，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你們先出去吧。”

冷流道：“顧玉，我陪陪你吧。”

顧玉搖搖頭，道：“我想一個人待著。”

所有人走后，顧玉在顧鈞益的牌位前坐了一整夜。

沒人知道這一夜都想了些什麼。

只有一盤無形的棋面被悄然擺好。

在晨曦過窗欞，照向那面赤紅猙獰的火眼戰旗時，顧玉緩緩站了起來。

取下那面旗，對顧鈞益的牌位道：

“你若在天有靈，應當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

“但這麼多年來，我早已與顧氏融為一，所以...”

“這個仇我替你報。”

“我要走上一條很險的路。”

“你要保佑我一路平安。”

“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