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剛回到府上, 城門口探子的消息也傳了回來。
“楚家三爺已趕在軍封城前出城了。”那紅齒白的小郎君扶著長公主在榻上坐下,又跪在榻下方,奉上一杯香茗。
長公主卻并不接,撥弄著自己手上鑲了五寶石的鏤花金鐲子, 目不知散落到了何, “楚昌平, 這是本公主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那小郎君頗有幾分拈酸吃醋, 道:“公主殿下對那姓楚的武夫,可真是長得很。”
長公主淡淡一眼掃過來, 面上并無怒,卻嚇得小郎君抬手就給了自己兩個耳刮子, “奴碎, 奴該死!”
長公主涂著鮮紅豆蔻指甲的手抬起了那小郎君的下,眼底半分波瀾也沒有,道:“本公主一直留你在邊,就是因為你聽話、乖巧。本公主今日只是帶你們出去游湖, 回來跟軍撞上了,明白?”
小郎君連連點頭:“奴明白。”
長公主收回手, 又躺回了榻上,漫不經心道:“下去。”
小郎君這才連滾帶爬出了大殿。
的侍上前給長公主按肩, 瞧著殿那一籠箱玉瑪瑙, 笑道:“遼南王此番想必花了不心思,曉得您喜歡這些件, 特地收羅了這麼多送來。”
長公主只淡淡瞧了一眼,興致缺缺。愿意幫楚家, 不是因著遼南王這份合心意的大禮, 只是單純為了那個人罷了。
抬手拂弄香爐里升起來的細煙, 想起近日朝廷上的變,細眉輕鎖:“本公主不愿看陛下一錯再錯,為了個人,他做的都是些什麼荒唐事!”
先是把世家嫡發配去邊關充,再是貶謫陸大學士嫡子,如今若是再抄了楚家,等事敗那一日,他這不是等著天下人口誅筆伐麼?
長公主剛為此事煩憂,殿外又有婢子匆忙前來傳信:“公主!大事不好了!您快進宮去!”
長公主后的侍面上一慌,還以為是遼南王的人給們送禮一事被宮里那位知曉了。
長公主面上倒是鎮定得出奇,起讓侍為自己整理華裳時,才問那婢子:“宮里出了何事?”
婢子慌張道:“聽聞是樊小將軍酒后輕薄了惜嬪娘娘,陛下一怒之下砍了樊小將軍,樊貴妃當場哭暈過去了,現在陛下又拿著劍往皇后宮中去了!”
“荒唐!”長公主等不及侍為自己整理好華裳了,拖著長長的袂就往外走:“備車!”
樊家小兒子跟隨樊威回京后,樊家給他在宮里謀了個前侍衛的差事。
畢竟這天底下,最得臉也最容易升遷的就是皇帝跟前的人。
樊家手握兵權,如日中天,便是前幾日遼南王從西州送來的彈劾折子,加上一幫大臣收羅的民間證據,也只讓樊家小兒子挨了一頓板子。
今日卻因為了皇帝心尖兒上的人,就被直接砍了!
長公主是想想接下來怎麼安樊家就頭疼,那可不是像陸家一樣的死衷之臣!
而且皇帝往皇后宮中去了,必然是惜嬪被樊家小兒子輕薄一事有皇后在里面推波助瀾。除去惜嬪,打樊貴妃,一石二鳥,皇后何樂不為?
但以長公主對皇后的了解,這絕不是皇后自己能想出的計策,不然樊家小兒子在前當差這麼久,為何偏偏就在今日輕薄了惜嬪?
這里面絕對也有遼南王的手筆!
也是這一刻,長公主才覺出遼南王手段的可怕,能找上也就罷了,深宮里也有他的人麼?
皇后懷有龍嗣,眼下便是犯了彌天大錯也不得,更別提只是設計了一個小小的嬪。但皇帝提劍去了坤寧宮,長公主不得不擔心自己這個侄子又發瘋。
***
此時的皇宮早已做一團,到都是宮太監的哭聲。
新帝一明黃龍袍半邊都是跡,手上的長劍也澤未干。
坤寧中的人一早就得了新帝提著劍往這邊來的消息,皇后邊的大宮哭著勸快些去太后宮中躲一躲。
皇后臉上帶著凄然,是個端莊的人,眉眼如畫,氣質雍容。
此刻正輕著自己腹部,眼底噙著淚冷笑道:“他最好是連著本宮一并殺了,再扶持他那心尖兒上的人坐上這后位!”
“娘娘,您何苦在此時同陛下置氣?您懷有龍嗣,等陛下氣一過,您服個這事也就揭過了。惜嬪那賤人此番之后,還能得圣寵麼?待小皇子出生,陛下早把那賤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看在小皇子的份上,陛下哪里還會跟您計較這些!”
大宮一番苦口婆心勸說,見皇后還是不為所,只得趕遣人去慈寧宮請太后過來。
*
坤寧宮的大門被新帝一腳踢開時,皇后還在殿用今日的安胎藥,前的矮幾上擺著膳食。
看著手持長劍、逆走進殿的人,皇后甚至還有心問他:“陛下可難得到我這坤寧宮來一趟,景意,給陛下布筷。”
在一旁伺候的大宮看著新帝手上那把還滴著的長劍,哆哆嗦嗦在矮幾上添上一副碗筷。
新帝眉眼一厲,抬腳就踹翻了矮幾,致的菜肴全灑到了地上,大宮也被嚇得一聲尖。
皇后喝完最后一口安胎藥,才抬眼看向新帝:“陛下這是作甚?”
新帝手中長劍指向,嗓音幽冷如初冬太池里凝起的薄冰:“朕有沒有說過,讓你安分守己些?”
皇后眼底全是凄涼和自嘲:“陛下不妨告訴臣妾,何為安分守己?是看著自己的丈夫夜夜宿在別的人宮中還要喜笑開?還是為六宮之主就因為吃了你賞給藏殿那位的荔枝,取荔枝回來的宮人就要被你活活打死?”
遼南王安在皇后邊的人,能功煽用樊家小兒子還對付姜言惜,還得歸功于帝后不合多時。
每年第一批送進宮和最后一批送進宮來的荔枝都是最稀罕的。
今年最后一批送進宮的荔枝只有三盤,一盤自是擺在了新帝寢宮,一盤送去了太后宮中,皇后理所當然地以為那最后一盤當歸所有才是。誰料新帝一早就把那盤荔枝賞給了惜嬪。
皇后派去取荔枝的人跟藏殿那邊的人起了爭執,最后荔枝自然是被皇后的人強勢拿走了。
藏殿那位覺得了莫大的屈辱,很是甩了新帝好幾天的臉,新帝為了給出氣,不得有孕在的皇后,就下令把皇后宮中那日去取荔枝的宮人拖去慎刑司杖斃。
新帝聽得皇后這番話,面上怒意更重:“就因為這些,你便下此毒計想害死?毒婦何配掌管六宮?”
一句“毒婦”,激得皇后拼死忍在眼眶里的淚水瞬間滾落出來。
苦笑一聲,閉上眼道:“臣妾不知陛下在說什麼,陛下若是嫌臣妾礙眼,想為新人騰位置,不妨一劍結果了臣妾!”
宮里的人早在被抓住時就咬舌自盡,證據全無。
眼下皇后抵死不認,新帝怒火中燒,真恨不能直接一劍了結了。
但是……不能……
倒不是因為腹中的孩子,而是皇后娘家在朝堂上的勢力。
劍鋒抵著皇后咽,只差幾厘的距離。
殿外忽而傳來一陣喧嘩,跟著是太后的哭罵聲:“混賬!你這混賬!”
太后由伺候的大宮扶著快步進了大殿,一見新帝用劍指著皇后,險些沒給氣暈過去,幾步上前一把打落新帝手中的劍,護在了皇后跟前:“這是你的皇后!肚子里的是你的嫡長子!你要做什麼?”
皇后是太后娘家的侄,摒去婆媳這層關系,二人也是姑侄。
皇后見了太后,滿腹委屈才有了地方發泄,當即大哭起來:“母后……”
新帝本就因楚家的事氣得不輕,現在自己心的人又被設計,他整個腦袋都嗡嗡作響,皇后的哭聲更讓他煩躁,他偏過頭,冷冷看著太后道:“這皇后是母后您替兒臣選的,不是朕自己選的。”
“混賬!”
太后氣紅了眼,揚手就給了新帝一耳。
打完之后,太后看著自己的手,也愣住了:“皇兒……”
新帝了一下,嘗到角的腥味,他吩咐左右的人:“送太后回慈寧宮。”
太后怕他真對皇后下手,嚇得厲聲道:“你忘記你能登上皇位,你舅舅出了多力?”
這話讓新帝徹底冷了眸,他登基這兩年,太后娘家人借著這從龍之功,無數次得寸進尺。
外戚當政,試圖把他當一個傀儡皇帝,他故意扶持樊家,本就是為了打太后娘家人的氣焰。
他道:“舅舅的樁樁功績,朕都記著的,不勞母后提醒。”
太后被他氣得心口一陣陣疼,手指著他:“你……”
新帝冷眼一掃左右的人:“朕的話爾等都聽不見是嗎?送太后回慈寧宮!”
宮人們只得簇擁著太后離去。
皇后倒伏在榻上,面上心如死灰,只流著淚問他:“陛下既這般厭惡臣妾,當初又何必下聘娶臣妾……”
新帝沒有理會他,冷聲道:“皇后無德,即日起,足于坤寧宮。”
皇后看著他毫不留離去的背影,泣不聲。
***
等長公主進宮時,宮里這場鬧劇已經結束。
長公主看著坐在龍椅上的新帝,斥道:“你不該在此時手殺了樊盛年。”
新帝抬起一雙沉狠佞的瑞眼:“他了朕的人,該死!”
“那前些日子文武百彈劾他時,你怎不殺他?”長公主質問道:“你如此行事,今后朝野上下還有何人信服于你?樊盛年該死,但不該因這樣的理由而死!你若因之前彈劾一事定罪將他砍了,對樊家是敲山震虎,對滿朝文武也是一個代!”
“但他輕薄后妃,你才將他砍了。你讓朝臣怎麼想?朝臣只會覺得你為君不仁!炭火不落到自己腳背不知道疼!”
新帝解釋道:“遼南王彈劾樊盛年一事,樊威上了松州兵符保樊盛年。”
長公主問他:“所以松州兵符都還抵不上你后宮里一個嬪?”
新帝沉重閉了閉眼:“姑姑,惜嬪是無辜的。只是被卷進了這場謀中而已,宮里有遼南王的暗釘,朕已經悉數揪出來了。”
長公主怒極反笑:“無辜?你犯下的哪一件糊涂事不是由引起的?那就是個禍害!”
新帝突然道:“楚昌平逃出京城了,肖乾說,是姑姑在都和大道攔了他將近一刻鐘。”
長公主面上半點慌沒有,迎上新帝的目,“陛下這是在懷疑我?”
新帝不答,長公主兀自笑了笑,整斂袖襟,“肖統領手底下的人沖撞了我的車駕,我連一個像樣的賠禮都要不得了?無怪肖統領敢那般敷衍我,想來是我在陛下這里,早已是個外人。楚昌平當年金鑾殿上拒婚,本公主如今還要上趕著去幫他不?”
言罷拂袖而去:“說不得你那心尖上的人,陛下只當我今日未進宮過罷!”
新帝這才示意一旁的總管太監上前攔住長公主,自己也了語氣:“姑姑息怒,是今日諸多事宜,都太過巧合了些。”
“姑姑是朕在世上至親之人,姑姑都不為朕好,世上還有何人為朕好?”他起向長公主賠罪:“方才是朕失言了。”
長公主看著新帝,眼底有些黯然,到底是自己胞弟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脈,也是看著長大的孩子。
可以說長公主比太后更了解新帝。
知曉他繼位以來,縱著樊家像一條瘋狗,是為了制衡外戚,也是在打磨一柄他劍指之,絕無須發的利刃。
這些年他想要暗地離對付誰,都是由樊家出面,反正他給樊家絕對的寬容和權利,所有罵名也由樊家背,就像把姜家嫡發落去軍中充也是給樊家善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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