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梅師太目深深看著喬昭，良久，忽地笑了：「來，把這首詩寫給貧尼看。」

喬昭看著鋪在桌面上墨跡未乾的一幅字，心中默道：果然是青蓮居士那首《將進酒》，這位大長公主數十年如一日對這首詩有獨鍾啊。

把紙張移開，平鋪上新的，就著新磨的墨提筆落字，揮灑自如，一氣呵。

一旁的無梅師太目牢牢黏在喬昭寫的字上，已是癡了，喃喃念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暮雪……朝如青暮雪……」

喬昭收筆，看向無梅師太。

室靜謐無聲，只聞窗外不知名的鳥聲，伴著初夏的風傳進來。

無梅師太回過神來，眼神複雜，盯著喬昭。

喬昭神平靜，任由打量。

許久后，無梅師太終於開口：「你的字，師承何人？」

喬昭心中嘆了口氣。

早就料到，只要那冊佛經被送到這位師太面前來，一定會想見一見能寫出這手字的人。

誰讓用的是祖父的筆跡呢，雖然的字比起祖父還欠些火候，風骨更是遠遠不及，可放眼天下，在「形」之一字上，應該沒有人比的字更接近祖父了。

而無梅師太，曾經的公主殿下，正是因為當年苦祖父無果，才憤而出家的。

皇家公主多年前的事世人不得而知，喬昭作為一個後輩之所以知道，卻是那一年來京城，因為調皮仿冒祖父的筆跡戲弄兄長，誆兄長前去大福寺與京城貴們相親，兄長無意中丟失了信箋，不知怎麼到了無梅師太那裏。

那一年的佛誕日，整個大福寺都在尋覓信箋的主人。

無梅師太對信箋的執著讓到奇怪，回嘉后偶然對祖母提及，祖母才告知了這段往事。

長輩事不便多提，概括地說，就是一對堂姐妹同時上一位男子的故事罷了，有人終眷屬，有人黯然銷魂。

這些年過去，喬昭的字比之當年的稚更進一步，所以才篤定這位大長公主一定會見。

其實喬昭是有些歉意的，利用了別人的心結，不怎麼彩，可如今只得如此。

「小並無師承，只是一直習練喬先生的字帖。」

無梅師太的目依然落在紙張上，緩緩搖頭：「風神灑落，天質自然，這樣的字豈是臨摹字帖就能練出來的。」

猛然抬頭，盯著喬昭：「你與喬拙是什麼關係？」

在無梅師太猛然發的氣勢下，喬昭面不改，懇切道：「視為天人，心嚮往之，能有幸習練喬先生字帖，是小最大的榮幸。」

無梅師太漸漸冷靜下來。

再次看了喬昭寫的字一眼，抬腳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棵菩提樹，高大繁茂，把整個院落都遮蔽得涼幽靜。

「你真是自己練出來的？」

「師太可否相信，有些人天生就驚才絕艷？」喬昭含笑問。

咳咳，可沒有說自己，不過是小小誤導一下罷了。

「天生就驚才絕艷？」無梅師太腦海中忽然就閃過一道男子影。

那人穿青，飲烈酒，能寫出天下最瀟灑的字，亦能作出最絢爛的畫，灑如風，彷彿沒有什麼能被他放在心上。

偏偏，他對公主之尊的自己視而不見，卻鍾於平庸無所長的堂妹。

這世上的事，可真是不公平。

恨過，怨過，質問過，哀求過，最終斬卻三千青居於疏影庵，數十年過去，心頭便只剩下淡淡的一點疼痛和長久的一點惦念。

聽聞他的死訊，也不過是枯坐了一夜，轉日便如常做早課了。

只是，以為此生再也不得見那人的一點痕跡，今天卻見到了這樣一幅字。

可以說，這手字已經得他八分真傳了。

剛剛就那麼看著那個小孩寫字，彷彿就看到了那人在寫字一樣。

無梅師太轉過，目平靜看向喬昭，微微點頭：「小施主說得對，是有一些人生來便得天獨厚，資質遠超常人，是貧尼狹隘了。」

無梅師太說著走過來，聲音溫和問喬昭：「小施主可願每隔七日前來庵里陪伴貧尼抄寫佛經？」

喬昭展一笑：「願意的。」

無梅師太笑起來，再問：「小施主什麼名字？」

「小姓黎，單名一個『昭』字。」

「黎昭？可是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喬昭垂眸：「正是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無梅師太神越發溫和，點點頭道：「去吧，七日後記得過來。靜翕，送黎姑娘出去。」

「是。」靜翕進來，深深看了喬昭一眼，客氣道，「黎三姑娘，請隨貧尼出去吧。」

「小告辭。」

喬昭隨著尼僧靜翕往外走，無梅師太忽然開口：「靜翕，你親自送黎姑娘到大福寺里。」

靜翕腳步一頓，應道：「是。」

無梅師太這才合上眼，不再看他們。

最開始弄錯了人？呵呵，這些魑魅魍魎的后宅小把戲當公主時見得多了，看來那孩子境不怎麼好。

既然那孩子願意陪抄寫佛經，舉手之勞給些方便也是應當。

靜翕領著喬昭走到疏影庵門口，知客僧迎上來，見面帶微笑，心下鬆了口氣：「師兄，已經見過師伯了？」

「見過了，師伯命我送小施主出去。」

知客僧會錯了意，對喬昭道：「小施主，請隨貧僧來吧。」

靜翕打斷道：「師伯命我親自送小施主回大福寺，師弟領路吧。」

知客僧面驚訝，不由去看喬昭，見一副平平靜靜的模樣，心中更覺稀奇，只是上不再多言，領著二人往大福寺去了。

長廊上，杜飛雪踮腳眺，了一會兒拉著黎皎道：「怎麼還沒回來呢？皎表姐，我可真想見見黎三灰頭土臉回來的樣子，一定比你們二姑娘還難看！」

黎皎皺眉：「飛雪表妹，快別這樣說。」

今天這事一個鬧不好，黎府的名聲就徹底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杜飛雪卻不管這些，撇撇道：「皎表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向著黎三說話？」

二人正說著，忽然響起一陣。

「黎三姑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