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清晨的街道很安靜,但是馬蹄聲卻打破了京城街道的寧靜,看著一隊隊的人馬,路人全都閃到了一邊,因爲這趟過路的人,實在是惹不起。
開路的是一隊隊的軍卒,從裝備上就能看得出,這是京營的軍人。
長長的前隊過去之後,中間則是一隊隊的東廠番子,全都著腰刀,每個人都是面帶煞氣。在隊伍的正中央,一輛很大的馬車被護在了中央。
各種傘蓋被舉得高高的,其中最惹人注目的那面王命旗牌。
那是欽差的旗幟。
上面寫著:奉旨提督東廠辦事太監張。
凡是在京城,基本上沒人不認識這面旗幟,這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奉旨提督東廠辦事太監張鯨的旗子。這也就是說坐在馬車裡面的是東廠的廠公張鯨,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人。
凡是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張鯨怎麼出京了?
紫城,文華殿。
朱翊鈞把手上的棋子扔掉,苦笑著說道:“朕學了十幾年了,可是這下棋就是一個臭氣簍子,你也別裝腔作勢了,朕知道你是在琢磨怎麼讓著朕,然後還不被看出來。”
陪著朱翊鈞下棋的是一個老頭,不是別人,正是徐渭徐文長。
“皇上的棋藝還是很好的,至比海瑞好。”徐文長也笑著把棋子放下,然後開口說道。
“哦?”朱翊鈞頓時就好奇了起來,擡頭看著徐文長問道:“你和海瑞下棋?這可真是稀奇的事了,朕還怕你們打氣來,朕記得你當年和海瑞好像不太愉快嗎?”
“海瑞綁了胡宗憲的兒子,你去營救的吧?”
徐文長笑著說道:“皇上,這件事可就說來話長了!”四下看了看,徐文長了脣說道:“不如咱們邊吃邊聊如何?自從上一次回去,臣可是吃什麼都沒胃口。”
“好啊!”朱翊鈞笑著對徐文長說道:“朕讓人給你做一桌,不過三十年的兒紅是沒有了。”
徐文長也不以爲意:“有紹興黃就了,臣不挑。”
酒菜上來之後,徐文長端著酒杯喝了一口,這纔開口說道:“真是舒坦,還是皇上這裡的廚子做的好。”
“要不朕送你一個?”朱翊鈞笑著說道。
“臣可養不起!”徐文長連連擺手:“臣和海瑞的確是那一次認識的,臣雖然不喜歡場的繁文縟節,覺得那些當的都虛僞,也懶得聽他們說什麼禮教禮法之類的。”
“可是臣對有本事,而且有恆心的人,還是很敬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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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這一輩子敬佩的人不多,海瑞絕對算是一個。那是一個真正爲民的,一個真正沒有私心雜念的人。雖然爲人刻板又無趣,但是臣還是願意和他往。”
“有什麼說什麼,他看不順眼的,他就會說,不管你聽不聽。”
“臣昨天還和他吵了一架,回去之後藉著吵架的興致,痛飲三百杯。比較起來,吳兌和張元忭他們就無趣多了。臣覺得陛下不應該把海瑞放在通政使司,他不像臣,他是想做事的。”
朱翊鈞笑著抿了一口氣說道:“先讓他養養子,子骨不結實,可是什麼都幹不了。”
“其實朕一直想有一個和朕說說話,人家不都是說,世間帝王最孤獨嗎?”朱翊鈞指著外面說道:“每天在這紫城裡面,來來去去這些人,來來去去這些事,朕也很苦悶。”
徐文長笑了笑:“陛下是在爲錢家的事苦悶吧?”
朱翊鈞笑著反問:“看出來了?”
“臣在知道陛下派張鯨出京的時候,臣就知道張鯨肯定是去了河間府,現在看到皇上,自然能猜測到七八分。讓臣猜猜,皇上這一次給張鯨的旨意是抄家加上發配邊疆,臣說的對不對?”
徐文長說完這句話,臉上全都是得意的神。
“是啊!”朱翊鈞點了點頭:“錢家抄家,舉家發配邊疆。涉案吏,抄家,全部斬首,家眷全都發配邊疆。這些天沒收到摺子,全都是說爲君者,當踐行“仁”,朕自然苦悶。”
“那些屁話聽聽就算了。”徐文長擺了擺手,一臉不屑的說道。
“販賣私鹽,臣都不用去查就知道,錢家手上的人命司肯定不,橫行鄉里的事也不會幹。雖然看起來詩禮傳家,可是下面的齷齪事多了去了。”
“皇上做得好,臣覺得恰到好,皇上苦悶,也是覺得如此做,有失仁君之風吧?”
“臣就不說前朝了,咱們大明的太祖皇帝,殺的人了?八十貫剝皮充草,胡惟庸案,藍玉案,哪一次不是殺的人頭滾滾?可有損太祖威名?”
“太祖皇帝自稱“淮西布”,臣認爲太祖皇帝遠超唐宗宋祖,乃千古一帝!”
“殺了私鹽販子,有什麼壞嗎?完全沒有,對百姓有好,對朝廷有好,爲什麼不殺?皇上做得好。範相公曾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朱翊鈞哭笑不得看著徐文長,這傢伙還真是敢說啊!
“皇上不用那樣看著臣,臣知道魏徵,臣也知道楊修,可是臣現在孤一人,陛下願意用臣,那臣就沒什麼可瞞的。臣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天下無臣不敢言。”
徐文長毫不在乎的說道。
看了一眼被喝下去一半的酒,朱翊鈞無奈的搖頭,這徐文長還真有幾分狂生的意思,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後。
不過徐文長的話,朱翊鈞聽了之後心裡面好了不,便笑著說道:“那你覺得三娘子之事當如何?”
“三娘子?”徐文長笑著說道:“三娘子乃中豪傑也,既然不想嫁給黃臺吉,那就不嫁。大明爲什麼要支持黃臺吉,支持他有什麼好?”
“狼心狗肺的東西,臣反而覺得皇上應該支持三娘子。”
“三娘子心向朝廷,仁慈,不忍心戰死傷,多好。黃臺吉鬧騰,那就讓他鬧騰,不說他打不得過三娘子,打得過,那更好,趁機收了三娘子。”
“瓦剌一分爲二,如當年的東西突厥,東突厥降唐了之後,西突厥也鬧騰不起來了。”
“皇上當效仿之,三娘子戰敗,可收其部族於大明。”
“如果黃臺吉打不過三娘子,那不也好,三娘子掌權對大明也是好多多。不管怎麼樣,這一戰之後,瓦剌都會被削弱,哪怕是不打,分兩部,那也會被削弱。”
“在草原上,不打是不可能的,臣覺得肯定會打,只是什麼時候打,誰先開打,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那些鼓吹三娘子嫁給黃臺吉以求邊境安穩的,全都是蠢貨之間,是懶政,這麼做除了幫助黃臺吉之外,對大明有什麼好?邊境安穩?一羣蠢貨。”
“大明的邊境安穩不是靠三娘子,也不是靠黃臺吉,而是靠大明邊關的將士。”
“從戚繼開始,從馬芳開始,那是一點點打出來的,鼠目寸之輩,不足與謀。”
看著指天畫地的徐文長,朱翊鈞知道他這是真的喝多了。不過他說的話朱翊鈞是認同的,大明的邊關安穩,不是因爲什麼人,而是因爲打出來的。
自己現在有基,爲什麼要妥協,讓三娘子和黃臺吉去鬧不好嗎?
對著不遠的幾個小太監招了招手,朱翊鈞指著徐文長說道:“去,找人把他送去吳兌的家裡。”
送走了徐文長,朱翊鈞活了一下子,心大好之後,他準備去後宮找皇后聊聊天。晚上就睡在那邊了,今天自己什麼的都不想幹,只想休息。
京城,城北小院。
李中行正在澆花,看著腳步急切走進來的兒子,下意識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水瓢。雖然兒子有些躁,但是現在這樣子,明顯不是躁,這是出事了。
“爹,出事了!”李希看著李中行,開口說道。
“出什麼事了?”李中行看著兒子:“慢慢說。”
“孩兒剛剛去見了張勳,張鯨的確是出京了,去的就是這一次的河間府,河間府錢家完了。”張勳語氣有些抖的說道:“全家充軍遼東。”
“所以這一次的員斬首,家眷也是充軍遼東。”
李中行一皺眉頭,無奈的嘆氣搖頭:“不要人心不足啊!這就是貪錢的下場,販賣私鹽都敢做,還是這樣在鹽場盜取,這是早晚要出事的。”
“這些和咱們沒關係,咱們李家用不著販賣私鹽,不過張鯨這一走,想要搭上他的線就不容易了。”李中行無奈的搖頭:“我讓你打聽的勳貴宮的事,你打聽清楚了嗎?”
李希搖了搖頭:“那倒是沒有,不過西寧侯的牌子換了,換了西寧伯。”
“這就是了,皇上已經給了西寧侯懲罰了。”想到這裡,李中行再一次開口問道:“還有嗎?”
“有,勳貴們回去之後,把鹽引全都收了回去,據說是送到了宮裡面,現在鹽商們人心惶惶。到找人打探消息,可是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李希說完盯著李中行看過去。
李中行苦笑著搖頭:“最害怕的事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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