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春明門,自從那一場驚心魄的圍城之戰最終結束之後,這裡就恢復了往日的熱鬧。)而隨著亦是收復,漸漸也有河居民往這邊來。從他們的口中,長安百姓得知了叛軍肆東都以及河其他各地的兇殘,一面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劫,一面更是念著安北和朔方兵馬來得及時,挽狂瀾於既倒,救黎民於水火,否則他們恐怕會和百姓一個下場。
就連城門守卒們在閒暇之間,議論起天子之前始終不聽勸諫,是把安祿山一介憨胡兒給提拔到了這樣的高位,也都是怨聲載道。
“可聽說了嗎?王大帥說是已經形銷骨立,狀況很不好,這纔沒辦法復出河西節度使!”
“真是可惜了。若是王大帥還在,此前領銜去討擊叛軍,怎會如那哥舒翰一般景?想來河東兵馬也會應召南下,打叛軍一個措手不及!”
“別說王大帥了,就連杜大帥也被召回來了,說是要暫緩對河北用兵,你們說說,這不是給叛軍可趁之機嗎?”
“什麼?”
一聽到杜士儀被召回,正在那盤查進出城門之人以及收稅的守卒頓時連正經事都顧不上了,呼啦啦一大圈都圍攏了過來。甚至連進出城門的商賈路人,也紛紛過來湊熱鬧,有從來的狐疑地表示沒聽到過這回事,也有人七八舌地分析事真假,一時間城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後頭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個拼命地探問,等前頭的消息漸漸傳過來,方纔一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最後,還是剛剛那個捅破這消息的中年守卒沒好氣地嚷嚷道:“假的?我告訴你們,真的不能再真了,這是我一個在政事堂當令史的表兄在酒醉之後忿忿不平說的!杜大帥若是從經潼關回來,肯定會從這春明門長安,你們就等著看好了!”
“憑什麼召杜大帥回來,前頭形勢正好,趁早把叛軍都收拾了,大家也好安心過日子!”
“就憑陛下重病,卻還不知道立誰爲太子!”
這中年守卒卻也,直截了當撂下了這麼一句話,見四周圍漸漸一片寂靜,他方纔嘿然笑道:“咱們的陛下當初廢了一個太子兩位親王,然後給放逐到了嶺南,沒多久三個人就都死了,不久之前陛下又殺了一個太子兩個皇孫,還有一個榮王死得不明不白。可就算這樣,現如今東宮一空,十六王宅那些龍子孫們鬧騰得多厲害?要說哪一朝哪一代爲了爭皇位都不太平,可像咱們大唐這樣,一代代天子全都是這麼一路鬥過來殺過來的,還真是絕無僅有!”
這話實在是夠大逆不道,四周人羣很快散開來,生怕惹禍上。可每個人心裡不免都在琢磨。儘管每一代大唐天子登基時,都要飾一下自己得位的正當,可經過這幾年那位北邙山人的宣傳,某些東西就連小民百姓也能夠津津樂道。
太宗有玄武門之變,誅兄殺弟,迫父退位;高宗是因爲兄長李承乾和李泰幾乎同歸於盡才登基,即位後長孫無忌還殺了吳王李恪;跟著武后執政,從自己的兒子孫子到李唐宗室,殺了個流河;中宗殺死二張,得母親武后退位後,據說自己也是死在兒安樂公主手裡;而韋后安樂公主上演了一場鬧劇之後,睿宗聯同太平公主殺了韋后安樂公主登基;可不過數年,當今天子又反過來死太平公主,迫父退位,這些年對兒孫更是防賊似的。
確實是哪一朝哪一代都不如咱們大唐!
隨著漸漸減退,城門的通行緩緩恢復了正常,但杜士儀即將回京這個消息卻迅速傳開了。而忙忙碌碌的守卒們卻不免爲了剛剛那個大的同伴而擔心,可想象中的府抓人還沒來,遠的道上卻似乎有一陣鬧騰。不多時,人們就聽到了那邊傳來的聲音。
“真的是杜大帥回來了!”
剛剛議論時還有些不相信的人們頓時變了臉,可相比開頭那,此時此刻的人們卻不自覺地往兩旁讓開,正在城門中行走的人要不加快腳步,要不趕退了回來。等到那一行人漸行漸近,前頭馬上掣旗的大漢手中,恰是一面杜字大旗迎風招展,每個人都本能地擡頭往馬上那些騎手看去,想要找出杜士儀來。很快,也不知道是誰高聲道:“杜大帥,前方叛軍還沒平定,爲什麼要這時候回來!”
春明門前進出城門的人主讓道,杜士儀並不意外,可突然有人這樣問了一句,他頓時愣了一愣。示意麾下牙兵散開,他排衆而出掃視了四周圍一眼,見形各異的人們全都盯著自己,臉和眼神彷彿都出某種期盼,他不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今天這一幕也許是有人煽的,也許是百姓們的心聲。畢竟,即便此前土地兼併越來越嚴重,貧民流民也越來越多,可至是太平的,這麼一場鋪天蓋地的兵災來臨之後,誰不惶恐?
寧爲太平犬,不爲世人!
“我雖是奉詔回來,但前方攻勢並未停下。河東、朔方、安北三路兵馬已經悉數進河北道,這場兵災會在最短時間結束,我杜士儀向各位鄉親父老保證!”
儘管只是短短一番話,可在四面八方的人聽來,卻不啻是最值得信賴的保證。大唐軍械都是軍管,並不存在什麼發戰爭財的人,無論士農工商,每一個人都不希這場戰事持續下去。因此,見杜士儀團團一揖,帶著麾下人馬進了長安,人們聚在一塊著他那背影,久久都不願意散去。
春明門的小小,就猶如投水面的一顆小石子,迅速在長安城各激起了不小的波瀾。對於杜士儀回京這件事,裴寬第一個不贊。可高力士無可奈何地說天子重病,太醫署也一口咬定說李隆基確實狀況很不好,他這個左相總不能完全罔顧天子的意見。而且,他在朝中並不是全無對手的,此前任西京留守是一回事,如今那些當初裝病的,逃命的,躲事的員,現在全都回來了,他總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趕出朝中去,怎能不覺得力極大?
更何況,那些龍子孫在朝之間頻頻串聯,他又沒有兵權,求過杜麟一次,把盛王給強地請回十六王宅了,可總不能這樣對待每一位皇子皇孫!
所以,當杜士儀來到政事堂時,裴寬並沒有抱怨這些雜七雜八的話,只是寒暄了幾句後就開口說道:“君禮,陛下如今時昏時醒,應該不可能立刻見你。你先回家中去休整休整,回頭若有召喚,我再派人去請你。”
杜士儀掃了一眼這座自己曾經來過很多次,又悉又陌生的政事堂,想到和自己深有淵源的源乾曜、宇文融、蕭嵩,以及有過恩怨的張嘉貞、張說、裴庭、李林甫、楊國忠,如今一個個宰相都已經作古,就連蕭嵩亦是以八十餘歲的高齡去世了。而他很早就掛了同中書門下三品,現在又名爲右相,卻不曾在這裡執政一天。眼下這案牘高高堆起的恐怖景象,他只能在心裡對裴寬說了聲抱歉。
答應了裴寬的建議,他便告辭了出來。等進了宣坊,遠遠看見那座毗鄰萬年縣廨的大宅,他方纔發現,自家門前那條十字街簡直都快要被人滿了!進了長安城,掣旗的牙兵已經把旗幟給穩妥得收了起來,放在包袱裡收好,旗桿則是拆兩截由兩人各自保存,想了一想後,他便索分了大部分人先行歸家進府,自己只帶著十餘人往後頭一條街繞了一個圈子,從另一個方向先來到萬年縣廨。
見杜宅那邊的人流甚至蔓延到這裡,影響了這座天下第一縣廨地進出通,他不皺了皺眉頭。好在他們這一行人看上去風塵僕僕,竟是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因此,當杜士儀授意一個牙兵來到萬年縣廨時,門前正在看熱鬧的一個老差役便有人開口笑道:“你走錯地方了,杜相國的宅邸在那邊,咱們萬年縣可幫不了你們!”
“那這些人佔了萬年縣廨進出的通道,妨礙了你們辦事,就沒人有意見?”
聽到人問這個,那老差役頓時變了臉,朝問話的牙兵看了一眼,發現其斜腰刀,看上去頗爲勇武,而在他後頭,則是一行十餘人,看不出底細,他便冷笑道:“意見?相國是解圍長安的大功臣,只不過是被人佔了路這麼一丁點小事,咱們萬年縣廨的人還不至於連這麼一點氣量都沒有!想當年相國當過萬年尉,我還跟著相國出去辦過事呢!再說了,聽說相國回來了,等著想要見相國的龍子孫多了,咱們崔明公爲杜相國的婿,他都不好得罪,我們哪有本事趕人?”
“日後若是還有什麼宗室再次聒噪,萬年縣廨再不出面,那我可就要親自登門造訪你們崔明府了!”
那老差役聽到這麼個聲音,正想反脣相譏,可看清了策馬過來的那個人,他只覺得依稀有些面,登時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不太敢認的他方纔遲遲疑疑地問道:“是……杜相國?”
“怎麼,剛剛還說當年跟著我辦過事,現在就不敢認我了?”
“真的是相國!”那老差役慌忙迎上前去,正要跪下行禮,見杜士儀搖頭,他便只能深深一躬,隨即便爲難地說道,“相國雖這麼說,可終究是天潢貴胄,誰得罪得起?”
杜士儀掃了一眼那邊廂把自家門前得水泄不通的人,沉片刻就開口說道:“帶我去見崔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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