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聰明之人。愚鈍、固執，于佛道一事上更無半點慧。所以每一世歷練，都很認真。

　認真去會紅塵之中的與恨，離別與相逢。有過痛苦，嘗過快樂。生老病死無法主宰，恨離別皆是人世常態。所有幸福與苦難，一一認真會。

　知道自己是局外人，也知道每一世的自己都只是虛妄，可其中經歷的一切，卻無法簡單用“放下”兩個字全。

　“看來我與佛真是無緣，也實在沒有慧，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放不下。”看著面前的子風：“你害我一家妻兒老小，只一句真心悔過就想將債抵消，世上沒有那樣好的事。”

　“佛說放下屠刀立地佛......”

　“佛還說因果報應，”簪星打斷他的話：“你報應在哪了？”

　楊子風愣了一下，四周百姓卻開始說話了。他們跪下來哀求：“大師，您就饒過他們吧，他已經知錯了。”

　“是啊，您是善人，救救我們吧。”

　簪星看著他們，心平氣和地開口：“我是善人，可我不是冤大頭。舍飼虎我做不到，我只是個心狹隘、睚眥必報的普通人。”

　不姜曾說過，只要自己不要臉，便沒有什麼可以約束自己的。

　“求求大師......”

　“況且，我殺不殺他，對你們來說并無區別。”簪星看向那些正哀聲懇求的民眾：“我今日殺了他，了卻一樁恩怨。他府中的米糧全歸我有，盡可以被拿出來賑濟你們。相信我，我能給你們的，比他能給你們的更多。”簪星微微一笑，語氣溫：“畢竟他是高高在上的員，而我，是心地仁厚的善人呀。”

　萬萬沒料到會這麼說，滿城的百姓都怔住了。

　楊子風也愣住了。

　簪星搖頭，神十分認真：“做善人與報仇，并不是一件相悖的事。如果做善人的代價就是有苦說不出，連這種委屈都要忍，那天下間，還有誰愿意做善人呢？”

　日如金霜霧，在空中慢慢凝固。

　簪星握了手中的禪杖。

　知道正確答案，知道五塔的意圖，所謂的親友人，不過是紅塵一粟。只要放下屠刀，放下恩怨，拯救萬民，這一世歷練即可結束，所有的恨癡纏，都是過眼云煙，不會記得此刻的委屈，也不會記住當年的仇怨。

　輕輕松松，無掛無礙。

　但就是不愿意。

　這個世上，有有義，有因有果。若惡人逍遙法外，善者委曲求全，豈不是天下之大稽。想不明白，干脆也不想了。

　只想遵循本心做事。

　“你不應當求我原諒。”看向面前的子風，“能寬恕你的也不是我，你找錯人了。”

　子風的目驚恐，子開始抖。從他后綻放的大片忍冬耀眼奪目，幾乎要攫住所有人的目。

　空氣似乎扭曲了一瞬，云層中傳來的梵音經文忽而放大至耳邊，麻麻無孔不地從四面八方飛來。

　“......聞已應求大慈悲心。觀察眾生，而不舍離。思惟諸法。無有休息。行無上業。不求果報。了知境界。如幻如夢。如影如響。亦如變化......”

　“......慈莊嚴故，于諸眾生不起惱害；悲莊嚴故，憫諸眾生，常不厭舍；喜莊嚴故，見修善者，心無嫌嫉；舍莊嚴故，於順違境，無恚心......”

　“......于一切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亦無取舍......”

　金的佛似要將人吞噬，而在這無盡的佛音之中，有人搖了搖頭：“別念了，我本不打算佛。”

　面前的男子面驚恐，五被扭曲得猙獰，簪星舉起了手中的金禪杖，朝他狠狠劈去——

　刺耳的梵音突然消失了。

　眼前的城池、百姓、楊子風仿佛畫卷上的圖案一點點褪，濃重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這黑暗像是沒有盡頭，能吞噬一切活。簪星走了幾步，似有所覺，抬起頭來，就見到頭頂的上方，睜開的一雙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

　這是一尊巨大的金佛像，坐落在黑暗里。佛像極高，寬廣如殿宇，站在佛像面前，如螞蟻之于大象。恢弘與渺小，似神佛與凡人。

　“這是......”簪星心中一。

　金佛生了一張慈眉善目的臉，角溫和地揚起，眉眼微彎，眸卻平靜而冷漠。沉默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

　簪星手中的金禪杖，不知何時已經變回了無憂。明白過來，回結束了。

　“結束在這里......”若有所思地抬起眼：“最后一次回，是敬善大師的經歷？”

　明凈曾說過，修繕五塔的敬善大師，最廣為人知的不是他的修為，而是他的德行。多年前都州曾有一地干旱，殍無數，流民數以萬計。是敬善大師廣施恩澤，拯救萬千百姓。其中無量功德，家弦戶誦。

　不知道“廣施恩澤”的真相，竟是如此。

　落八苦回中時，雖記得自己是簪星，卻也真正要會回中的“簪星”所會的一切。而如今從其中離，再看所經歷的一切，滋味又是不同。

　看來，這才是五塔真正的試煉。讓人生生死死轉會紅塵之苦，最后一世，歷經敬善大師所經歷的一生，放下、了悟、突破。

　而眼前這個況......簪星看向巨大威武的金佛，心中失笑，看來，是沒有通過五塔的試煉了。

　也是，敬善大師是佛修，佛修一生求善，就如當年的敬善大師放下恩怨，拯救萬民，當然也期來佛塔的試煉者也做出如他一般的選擇。而只要有慧的修士，自然能從前面幾世回中窺見佛塔主人的意圖，做出正確的選擇。

　如這般臨到頭了偏要我行我素的人，或許本沒有。

　罷了，沒有慧的人縱然勉強選擇正確答案，只怕也悟不出來什麼。簪星看了看四周，既沒有通過五塔的試煉，也不必在此停留，還是想想該怎麼出去好了。

　正在這時，虛空之中，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為何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