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淵說,這件事須從母神懷上他們一對兄弟開始說起。
說那一年,四極摧,九州崩。母神為了補撐天的四大柱子,大大了胎氣。生產時,便只能保住大的沒能保住小的。父神深覺對不住小兒子,強留下了那本該化於天地間的小魂魄,養在自己的元神裡,想看看有沒有這個天數和機緣,能為小兒子做一個仙胎,令他再活過來。父神耗一半的法力做了仙胎,小兒子的魂魄卻無論如何也喚不醒。父神便將這仙胎化做一顆金閃閃的鳥蛋,藏在了昆侖虛後山,打算待小兒子的魂魄醒過來再用。
可天命如此,沒等著他們小兒子的魂魄醒轉過來,母神父神已雙雙歸混沌。
父神仙逝前,才將這樁事說給墨淵聽了,並將元神中小兒子的魂剝了下來,一並托給墨淵。墨淵承了親兄弟的魂,也同父神一般,放在元神中養著。滄田桑海桑海滄田,墨淵養在元神中的胞弟卻一直未能醒來。
墨淵道:“大約我以元神祭東皇鐘時,他終於醒了。如今我能再回來,估也是我魂飛魄散之時,他費神將我散掉的魂一片一片收齊了。我約間有這麼一些印象,一個小子坐在我旁補我的魂,七八千年的補,補到一半,卻有一道金直達我們的府,將他卷走了。他走了之後,我便只能自己來補,多有不便,速度也慢下來。此番聽你們這個說法,他已是天族的太子,估那時天上的哪位夫人逛到昆侖虛,吞下了父親當年埋下的那枚鳥蛋,仙胎在那位夫人腹中紮了,才將他卷走的。”
折幹幹笑了兩聲,道:“怪不得我聽說夜華那小子出生時,七十二只五彩鳥繞梁八十一日,東方的煙霞晃了三年,原來他竟是你的胞弟。”
方才初聽得這個消息時我五雷轟頂了一回,因從未想過有一日竟能和墨淵攀上這樣的親。如今聽他說完這段因果,我忒從容地進了大驚之後的大定境界,甚而覺得夜華他長得那個樣子,生來就該是墨淵的胞弟的。
九重天上的史籍明明白白地記載道,父神只有墨淵一個兒子。可見這些寫史的神們都是些靠不住的。信這些史籍,還不如信司命閑來無事編的那些話本子。
墨淵想去瞧一瞧夜華,但他將將醒來,要想恢複得往常那般,還須正經閉關修養個幾年。我擔心他子骨不大靈便,冒然去凡界走一趟於修養不利,便昧著良心找了個借口搪塞,約定待他將養好了,再把夜華帶到他的跟前來。
炎華雖靈氣匯盛,但清寒太過,不大適宜此時墨淵將養了。他一心想回昆侖虛後山常年閉關的那府住著,我雖不大願意他瞧著如今昆侖虛淒清的模樣傷,但到底紙包不住火,他終歸是要傷這麼一回的。想著晚傷不如早傷,喝過兩回茶後,我便跟著墨淵同回昆侖虛了。折和四哥閑來無事,也跟著,畢方便也跟著。
我們一行五人飄著三朵祥雲挨近昆侖虛,四哥曾說見今的昆侖虛十分可歎。
我果然歎了一歎。
自山門往下,或立或蹲或坐著許多小神仙,紫氣青氣混作一團,氤得半座山雲蒸霞蔚,仙氣騰騰複騰騰,是個人都看得出它是座仙山。
呃,我在此間學藝那兩萬年,昆侖虛一向低調,不過七萬年,它竟如此高調了?
畢方駝著四哥,了爪子落下去,挑了個老實的小仙攢拳求教。
小神仙眨眨眼睛,道:“我也不曉得,我是出來打醬油的,路上聽說有道龍氣繞著隔壁山頭氤了三四天,許多仙友都湊來瞧熱鬧了,我就一道來看看。這一趟沒白跑,那龍氣,嘖嘖嘖,不是一般的龍氣啊,真好看,我都坐在這裡看了兩天了。你把這個鳥放出去捉會兒蟲子吧,下來和我們一同看,保準能飽你的眼福,我這還有個位置,來,我們倆蹲著一……”
四哥道了謝,推辭了那小神仙的一腔好意,默默無言地回來,咳了聲:“沒什麼,他們仰慕昆侖虛的風采,特地過來拜拜。”
折籠著袖子亦咳了聲,揶揄笑意從眼角布到眉稍,與墨淵道:“昆侖虛本就是龍骨頂出的一座仙山。許是它察覺你要回來了,振得以龍氣相迎罷,是以吸引了周邊一些沒甚見識的小仙。”
墨淵不聲地了角。
為了不打擾半座山的小神仙們看熱鬧,我們一行五個皆是進的山門。九師兄忒因循守舊了些,山門的制數萬年如一日,毫未有什麼推陳出新。
我以為今日大約只能見著令羽,甫進山門,十來步開外列出的陣仗卻將我唬了一跳。我的十六個師兄,皆穿著當年昆侖虛做弟子時的道袍,梳著道髻,分兩路列在丈寬的石道旁。
院中的樹仍是當年西方梵境幾位佛陀過來吃茶時帶來的娑羅雙。我的十六位師兄垂著雙手肅穆立在娑羅雙樹下,仿佛七萬年來他們一直這般立著。
大師兄率先紅了眼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道:“前幾日九師弟傳來消息,道昆侖虛龍氣沖天,時有龍之聲,不知是什麼兆頭,我們師兄弟連夜趕回來,雖想過許是師父您老人家要回來的吉兆,卻總不能置信。今日在殿中覺察到您於山門外徘徊的氣澤,我們匆匆趕出來,卻終趕不及去山門親自迎接您,師父,您走了七萬多年,總算是回來了。”話畢,已是泣不聲。他面容雖還是年輕時的面容,年紀卻也一大把了,哭得這樣,人鼻頭發酸。另外的十五個師兄也一一跪下泣不聲。十六師兄子闌哭得尤其不聲。
墨淵沉了沉眼眸,道:“你們等得久了,都起來罷,屋裡敘話。”
這一番敘話,開初各位師兄先哭了一場,哭完了,便敘的是當年不慎被他們搞丟了的不才在下本上神,司音神君我。
提到我,大師兄悲得幾岔氣。當年本是我給他們下藥,又盜了墨淵的仙連夜趕下的昆侖虛。我的這一番錯他絕口不提,只連聲道沒能看住我,將我搞丟了,是他的錯。這些年他不停歇地找我,卻毫無音信,大約我已兇多吉。他為大師兄卻這般失職,連小師弟也保不住,請師父重重責罰。
我靠在四哥旁,聽他這麼說,紅著眼圈趕坦白:“我沒有兇多吉,我好端端地站在這兒,我不過換了裳,我就是司音。”
眾位師兄傻了一傻,大師兄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緩了好一會兒,爬起來抱住我抹著淚珠兒辛酸道:“九師弟說人人心中都有一個斷袖夢,當年那鬼族二王子來拐你時,我打得他絕了這個夢,卻沒及時扼住你的這個夢,可憐的十七喲,如今你竟果然了個斷袖,還了個穿裝的斷袖……”
四哥忍不住撲哧笑了聲。
我忍著淚珠兒悲涼道:“大師兄,我這一張臉,你看著竟像是男扮裝的麼?”
十師兄拉開大師兄訥訥道:“你以前從不與我們共浴,竟是這個道理,原來十七你竟是個兒家。”
四哥拉長聲調道:“是個…………娥……”
我踢了他一腳。
大師兄從前並不這樣,果然上了年紀,就容易多愁善些。
敘過我後,又敘了敘師兄們七萬年來各自開創的功偉業。
我的這十六位師兄,年時大多不像樣,我跟著他們,雖不再上樹打棗下河魚了,卻學會了鬥走狗賽蛐蛐兒,學會了打馬看桃花、喝酒品春宮,紈絝們做的事我一件件都做得嫻,瞞著師父在凡界胡天胡地,還自以為是顆千年難遇的風流種。
將我帶這樣,我的十六位師兄功不可沒。可就是將我帶這個模樣的一堆師兄們,如今,他們竟一一才了。老天排他們的命數時,想必是打著瞌睡的。
但老天打的這個瞌睡卻打得我很開懷,想必師父他老人家也很開懷。
開懷一陣後,耳朵裡灌著師兄們的功偉業,再想想他們建功立業時我都做了些甚,兩相一對比,慘淡之沿著我的脊梁背油然而生。
四哥拿只筆在一旁刷刷記著,不時掌大喝:“傳奇,傳奇。”慘淡之之外,便又令我油然而生一丟人之。
十師兄安我道:“你是個兒家,呃,娥麼,娥無須建什麼功立什麼業的,我的妹妹們便天只想著嫁個好婆家,十七你只須嫁個好婆家就圓滿了。”
十六師兄笑嘻嘻道:“十七如今這年歲,不用說婆家了,孩子怕已經好幾個了罷,對了,何時讓師兄們見見你的夫君。你這個容貌品,也不知嫁到了怎樣一個夫君。”
他這個話真是句句踩我的痛腳,我抹了把頭上的汗,訥訥幹笑兩聲:“好說,好說,下下個月我大婚,屆時請你們吃酒。”
墨淵一直坐在一旁微微抬著眼皮聽著,我那吃酒兩個字將將從口中蹦出去,他手中茶杯一歪,灑了半杯水出來。我趕沖過去收拾。折咳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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