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的太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熱浪轟襲著整座蘇州城，路過的道商鋪如流，人與人之間磨肩接踵，偶爾吹過的風似乎都被堵死在人之中，汗水蒸發的時候好似冒煙，穿著黑靴子的腳底更是燙得嚇人。

趙大了脖子上的熱汗，堅決不肯和丫頭同撐一把遮傘。

前方有兩條分叉路，一條通往城西河道，另一條則與東山相連，一直走下去會看到幾個村落，最后便是東山腳下的一片空曠山地。因為西面臨湖，山下竹林茂盛，這個地方是個難得的避暑圣地，哪怕三伏天熱得不了，這里依舊十分清涼，就像浸潤在水底之下，就連空氣都像洗滌過一樣涼爽清新。

兩進的院落，白墻黑瓦，典型的江南小屋，這避暑的宅院是陸玉恒找人翻修的，屋主是前朝一位退山林的員，據說因為直言納諫而遭貶謫，一氣之下憤然辭，從此在蘇州落戶。由于他生前十分喜枇杷，院子里面植了不枇杷樹，現在仍有果實結出。

丫頭上前敲門，不一會兒，一個下人探出頭來，問道：“什麼人拜訪我家公子？”

“你去告訴你家公子，是一個＇丫頭＇的人。”

“哦。”那人應了一聲，隨即合上門回去了。

趙大滿臉不解：“需要如此謹慎麼？”

丫頭點了點頭：“這是為了趙清好，因為他在蘇州沒什麼認識的人，前來看他的必定關系匪淺，如果不是，那就只剩兵了。我認為二爺這麼謹慎是有道理的，再說，他念書肯定要有一個清靜的環境，也不是什麼人他都會見，比如……”

“比如哪個？”

“比如陸三爺和堂爺。”

趙大明顯松了口氣——他擔心趙清不愿意見到他。

約一盞茶的功夫，剛才那人又出來開門了，這次他的態度顯得十分恭敬。

“我們家公子有請二位進去小坐，請隨我來。”

丫頭和趙大跟在他的后，進了門，左右兩邊分別種了棗樹和桃花，因為時令未到，棗樹尚未結果，桃花也已經凋零了，大門口顯得有些荒涼。

經過幾間屋舍之后，丫頭看到一株參天大樹，其茂的枝葉覆蓋下來，地面罩下一片影。樹旁邊建了一張圓形石桌，周圍都是砍掉的樹墩子，看上去有點年齡了，年覆了一圈又一圈。而桌子上面擺著一副象棋，棋局有些凌，似乎有人在這里對戰過一番。

丫頭和趙大并沒有出聲詢問，那小廝卻徑自說了起來。

“公子有時覺得煩悶，就會跑來這里自己和自己下棋，玩得興起之時還會吩咐我們給他泡一壺好茶，有時一坐就是半天。”

丫頭滿頭黑線：“沒想到趙清也有這嗜好。”

趙大的眼神有些恍惚，沉默了片刻，他才悠悠說道：“他以前確實喜歡一個人下棋，象棋還好，有時候他也玩圍棋，兩手各執一子，像是里面還住著一個人，邊下邊喃喃自語。”

丫頭知道他必定想起來過往的一些事，于是也不打攪他了，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小廝。

“你家公子現在在做什麼？”

“他在書齋看書習字吧，他說許久沒有執筆，手生了，這段時間總是廢寢忘食地練字。”

丫頭和趙大對視一眼，趙大的眉間微微攏起褶皺。

“書齋在哪兒？”

小廝指著前方一扇閉的房門：“就在前面。”

三人走到書齋門前，小廝上前一步扣響了門扉。

“公子，人到了。”

里面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門沒鎖，讓他們進來吧。”

推開門之后，丫頭驚訝地發現，這書齋果然頗有書齋的樣子，靠門右側墻的地方放著兩個巨大的書架，架子上面排滿了琳瑯滿目的書籍，說是“汗牛充棟”也不為過。而書架后面隔著木雕，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拱門，穿過拱門便是書齋主人伏案練字的書桌，趙清背對著二人坐在椅子上，影看起來確實清瘦了不。

“趙清。”丫頭喊了一聲。

趙清不慌不忙地轉過來，然后盯著丫頭和趙大，笑道：“怎麼有空過來看我？”

他這話其實是對著趙大說的，但趙大卻是沒有任何反應。丫頭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連忙過了拱門來到書桌面前。

他們大概也有個把月的時間沒見了，沒想到趙清真如二爺所說，瘦得皮包骨。他明明穿著一裁剪得當的青長衫，套在他上卻似寬大了不，手腕細得仿佛一就碎，手指見骨。原本皮就很白，再加上兩腮無，顴骨顯得突出，還有眼底漸深的黑眼圈，更襯得趙清的臉白里發黑。

以前笑起來如沐春風，現在笑起來森中著點恐怖，丫頭不頭皮發麻。

“趙清，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吃了，只是胃口不好。”

趙大瞥去一記眼神。

他似乎從進來之后就一直抑著怒氣，非但一句話不說，還攥著拳頭準備隨時發。

丫頭擔心兩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于是決定轉移話題。

“這書齋為什麼要＇敬月齋＇？”

趙清站起來穿過書桌來到窗前，推開兩扇雕著蘭花的窗門，目便是一個開滿荷花的池塘。

蛙聲、荷葉、清澈的池水，還有岸邊一棵散發出濃郁香味的桂花樹，眼前的景直讓丫頭贊嘆不已。

“到了晚上，只要打開窗戶就能看見外面升起的明月，尤其是每個月的十五日，月亮又圓又大，進來的線能夠照亮整個書齋。”

“所以你給它起名＇敬月齋＇？”

趙清笑著搖了搖頭：“名字不是我起的，是以前住在這里的主人，據說是位落魄的大。”

說到“落魄”兩個字的時候，趙清微微垂下了眼簾。

丫頭覺得，趙清變了。以前的他很溜，經常能將人噎得無言以對，偶爾也會撒撒，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但現在的他，明顯收斂了許多。

或許是力所致，畢竟陸玉恒將他送到這里不是為了讓他修養。又或許單純是趙清的責任心作怪，他已經老大不小了，之前留在陸府荒廢了不時間，現在自然要將力多花在念書上面。

不管出于什麼原因，丫頭都不喜歡趙清的轉變。希他能夠開開心心地參加科舉考試，而不是終日擺著一副愁云慘淡的臉，那樣的他的確能讓人聯想到落魄二字，卻不是趙清真正的。

丫頭本打算說些什麼開解對方，趙大卻搶先一步開口了。

“你這樣分明是折磨自己！我不喜歡你去參加科考，一方面是擔心你飛黃騰達之后，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復存在，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不希你做違心的事！”趙大怒道：“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自己和李家，但你敢不敢捫心自問，你究竟有多自愿的心！？”

一席話令在場二人都懵了。

丫頭是因為自己完全沒考慮過趙清的心，趙清則是因為被趙大道中了心思。

“趙大，你來這里就是為了罵醒我嗎？那你做錯了，今天不管你說些什麼，我都不會搖。”

“我知道！”趙大惡狠狠道：“我認識你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不了解你的！”

“那……”趙清的眼中閃過一容：“那你的意思是……”

趙大深吸了口氣，冷聲道：“就當我上輩子欠了你們李家。”

丫頭瞪大了雙眼：“這麼說，趙大你是同意留在這里照顧趙清咯？”

男人負氣道：“誰他就是吃不慣別人做的飯菜。”

趙清激地走到趙大跟前，想要地握住對方的雙手，卻又覺得這樣做未免有些矯，不適合他們兩個大老爺們兒，于是改為拍了拍他的肩膀，沖他出一抹激的笑容。

趙大扯了扯他的角：“別笑了，笑起來跟鬼一樣難看。”

說完，他偏頭看向站在兩人前的丫頭：“丫頭，麻煩你了，我的事還要你和二爺說一聲。”

“沒事兒。”丫頭略微僵地笑了笑：“不過就是和二爺說一聲嘛，他是個通達理的人。”

“嗯，我還得回去一趟收拾行李。”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

趙大看了一眼旁的趙清，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不，你先回去吧，我給他做頓飯。”

“趙大，你這樣就不厚道了。”趙清朝丫頭了眼睛：“你想過河拆橋啊，一頓飯而已，花費不了多長時間，丫頭，你留下來吃了再走。”

丫頭點頭如搗蒜：“好，謝謝。”

也是個典型的吃貨，以前沒表現出來是因為條件不允許，自從跟在大爺邊之后，單論做魚，覺得天下間沒幾個人能及得上大爺。

人的胃口一旦養刁，平常吃得東西就會變得索然無味。聽趙清說趙大做魚也是一絕，早就想找機會嘗嘗趙大的廚藝了，現在難得有個機會，當然不愿輕易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