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習慣是種可怕的東西

樓遠坐在馬車裡，靠著車窗，以手撐額，看著窗外緩緩移的景，聽著道路兩旁田壟間的歡歌笑語，面上表淡淡，眼神悠遠，不知他正向何方。

秋桐坐在他是對面的墊上，正爲他泡著茶，使得馬車裡彌散著香釅的茶香。

秋桐將茶水爲樓遠倒好，雙手捧上給他，輕聲他道：“爺，茶泡好了。”

樓遠沒有反應，他似乎沒有聽到秋桐喚他，只是看著遙遠的天際，似若有所思。

秋桐輕嘆了一口氣，又喚了他一聲，“爺？”

這一次才見樓遠的眼眸微微了一，卻是沒有轉過頭來看向秋桐，依舊著遠方，“嗯？”

“茶泡好了，南蜀的穀雨茶，影衛照你吩咐今晨送來的，很新鮮。”樓遠喜好飲茶，最偏好的卻不是什麼天下名茶，反是喜歡南蜀國穀雨時節的穀雨茶，在南蜀國留得久了，即便此時已經離開，他卻是沒有辦法離開那穀雨茶了，每年一到這個時節，若是不得喝上新炒的穀雨茶的話，他就只覺渾不自在。

算一算，他去往南蜀國的時歲已有整十年了，十年裡，他從一個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的尋常百姓一步步往上爬，最終坐上了右相的位置，只爲報家仇。

南蜀國本是他的家土，可他生在那兒卻不長在那兒，在他心裡，北霜國纔是家土，可在南蜀國呆得久了，如今離開了，竟是有些不習慣了，就像如今的北霜國，他每走一，都覺得是陌生的。

呵……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明明不喜歡，一旦習慣了，卻又覺得離不開了，就像……

某個人一樣。

聽得道路兩旁田壟裡的歡笑聲，樓遠的目有些沉，微微轉過頭看向秋桐，邊出手接過遞來的茶盞。

秋桐雙手將滿著穀雨茶的素淨白瓷茶盞放到了樓遠手裡，正當收回手時，只聽極其細微的“咔”一聲在咂咂的馬車滾聲中響起，還不待反應，便見著那被樓遠接在手裡的白瓷茶盞就這麼毫無徵兆的莫名開裂，斷了兩半！

滾燙的茶水瞬間潑了樓遠滿手，也燙得他白淨的手頃刻紅。

樓遠眸一凜，盯著自己正往下滴著茶水的手掌。

“爺！”秋桐一驚，連忙從懷裡扯出帕子捂上樓遠被滾燙的茶水燙得通紅的手，張道，“怎麼回事！？這茶盞怎的突然就裂開了？爺你先了手上的茶水，我給你拿藥膏來。”

秋桐說著，忙轉從一旁的矮榻下拖出來一個藥箱，迅速地翻出一隻藍瓷盒，打開盒蓋後用手指摳了裡邊淡綠的膏藥抹到了樓遠手上被燙傷的地方，眉心擰著，有些不安道：“這茶盞無緣無故裂開，而且還是一裂就裂開了兩半，該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吧？”

“爺你這麼聰明，你來說說這是爲什麼啊？”秋桐幫樓遠抹上膏藥後還未聽見樓遠說上一句話，心下又嘆了一口氣，故意換了輕鬆的語氣問他道。

自從那日白拂離開後，一向多話的樓遠便變得很沉默，莫說像原來一樣總是叨叨叨地一張就說個沒完，便是連笑都笑，秋桐很無奈，卻又不知該怎麼才能找回們原來那個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能與們玩笑的爺。

誠如秋桐所說，樓遠很聰明，所以他看得出秋桐心底想的是什麼，和春蕎，只是希他能好好的，讓他的妹妹來爲他擔憂不安，他還是不是樓遠了？

呵——他連仇都報了，他還活著，還有什麼事是他樓遠不過去的？

不過是一個人一座城一種習慣而已，他爲何放不下？

他何以放不下？

手心被滾燙的茶水燙得有火辣辣的覺，也還有一冰涼的覺混在其中，那是藥膏的藥效。

樓遠看著自己被燙紅的掌心，著那冰涼的覺，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就不覺得這燙傷有多大的痛，爲何還要上藥？

就像他的心明明就沒有明顯的傷，他爲何總覺得時有疼痛之？

“秋桐啊……”不想再想，樓遠放下抵在車窗上撐著額的手，看著滿臉關心的秋桐，笑了起來，“爺我呢，聰明是聰明瞭，可沒有什麼卜算的本事，這不就是破了個杯子，你居然讓爺來說這是爲了什麼，你是存心爲難爺的吧？”

“我可不敢。”秋桐見著樓遠笑了，這一路上愁悶的心終於見到了一，立刻來了以往和樓遠拌的那個勁兒，不由笑道，“就算我敢，爺也肯定不會乖乖讓我爲難的啊，我瞧是爺爲難我還差不多。”

“不敢不敢，我怎敢爲難我們的秋桐姐姐。”樓遠笑，調了個姿勢，將背靠在了車窗上，接著道，“方纔那隻茶盞裂了便裂了，再給我沏來一杯就是。”

“是，爺。”秋桐應聲，轉拿起小幾上的茶壺，重新爲樓遠滿上一盞茶。

樓遠垂眸看著摔落在車板上，秋桐還未收拾的茶盞裂片，眼神沉沉，似乎在想著什麼。

無緣無故碎裂的茶盞……是偶然，還是這真的是什麼不好的事發生的徵兆？

秋桐重新滿上一盞茶轉遞上來給樓遠時，他眸中那沉沉的眼神已然拂盡，似不想讓秋桐再爲他憂心。

這一次，秋桐怕這第二隻茶盞也會無緣無故碎裂，將其放到樓遠手心裡好一會兒，確定它不會再向方纔那隻茶盞一樣時才緩緩收回手，這才躬收拾車板上的瓷片。

“白拂走了多時日了？”樓遠輕輕轉著手中的茶盞，並未急著喝茶。

“回爺，白拂公子走了半個月了。”

“就有半個月了？”樓遠似乎不相信。

“那爺以爲白拂公子才走了三兩天嗎？”秋桐嗤了樓遠一聲，“要不是顧著爺上的傷，阿滿應該早就把馬車趕到雲城了。”

“那這便是說，離雲城不遠了？”

“是的爺，大概今兒傍晚就能到雲城了。”

“今日傍晚就能到了啊……”樓遠輕輕緩緩道，擡起手中的茶盞，輕呷了一口他最是喜歡的茶。

秋桐默了默，有些小心地問道：“聽爺的語氣，似乎……不想回雲城？”

“哦？我表現得這麼明顯？還是說，秋桐變聰明瞭？”樓遠輕輕一笑，將頭枕靠到車窗框上，“雲城可算是我的家，豈有有人不想回家的道理？”

秋桐微微搖頭，如實道：“說不上來，只是這麼覺著而已。”

“我離開雲城離開北霜國已經十年了。”樓遠微閉起眼，輕呷著茶，幽幽緩緩道，“十年了，就算我不想回，可有人在等著我回，我若是不回，豈不是不孝？”

秋桐微擰眉心，沉默。

只聽樓遠忽然又輕笑道：“來來來，秋桐來認真幫我看看，我這張臉沒壞吧？要是壞了的話要先找到薛妙手把它修一修，修好了之後我纔好意思回去見大人，否則又要挨那大人的訓斥了。”

“爺的臉沒壞，不需要修。”秋桐將樓遠的臉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肯定地回答道，樓遠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得了。”

樓遠說完，擡手了自己的臉，“不過這都已經過去十年了，期間從來沒有修過，見了大人之後還是找薛妙手來瞧瞧爲好，以免那一日走在街上這臉突然就壞了，太不好，只不知十年過去，是否還找得到薛妙手。”

“爺放心，薛妙手已在等著爺回去了。”秋桐道。

樓遠捧著茶盞的手驀地一，微微睜眼，盯著秋桐。

只見秋桐拿過茶壺替樓遠將他手中喝了一大半的茶水滿上，微垂著上眼瞼道：“大人命白拂公子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的薛妙手，大人猜想著爺若是要回雲城的話大概也是這兩三年間了，大人不放心爺，所以才下令一定要找著薛妙手。”

樓遠的手再次抖了一抖，重新閉上了眼，良久才緩緩道：“知道了。”

秋桐不再說什麼，放下手裡的茶壺後也不在馬車裡呆著了，而是掀了車簾到馬車外與駕車的阿滿坐著，只留樓遠一人在馬車裡。

樓遠手中的茶盞已重新滿上了茶水，然這一次他卻是一口都沒有喝，就這麼閉著眼捧著它，直至茶水涼，他都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喝一口杯中茶。

他似乎睡著了，可只有他自己知，他不曾睡去。

樓遠這廂走得不不慢，司季夏那廂亦是如此。

自那夜離開那戶山腳下的農戶人家後，司季夏總時不時失神，有時候便是冬暖故喚他他都聽不到，或者突然說出讓冬暖故怔愣的話來。

就如此刻，他們坐在一家餃子鋪裡，冬暖故夾了一隻餃子，在蘸醬裡蘸了蘸後正要將餃子放進裡，司季夏忽然出手拿過了冬暖故手裡的筷子。

冬暖故手裡的筷子被司季夏這麼突然一拿開，那筷子上夾著的餃子便掉回了碗裡，只見司季夏將他從冬暖故手裡生生拿過的筷子擱到碗上後，將自己面前這碗餃子與冬暖故那碗調換了過來，並且連蘸醬都調換了。

但當他將他的那碟子蘸醬換到冬暖故面前後，只一個眨眼他又將那蘸醬碟子給拿了回來，這下便是他這兒擺了兩碟子蘸醬，冬暖故那兒則是隻有餃子而無蘸醬。

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只因這已不是司季夏第一次從手裡搶東西了，昨兒晚他從手裡搶了一杯冷茶，昨兒早晨則是搶了的涼粥，前日是搶了的冷饅頭，還有大前日……

這傻木頭這到底是想要做什麼，怎麼就喜好上了從手裡搶吃的了？

這般想著，冬暖故終於忍不住了，瞪了司季夏，惱道：“傻木頭，你究竟還讓不讓我好好吃東西了？”

誰知司季夏回答得十分認真正經道：“讓的，只是阿暖還是不要吃太辛辣的東西爲好，生冷的食也還是不吃的好。”

“……”這傻木頭原來可沒這麼要求過，這……莫不是病了吧？

“傻木頭，你該不是病了？”冬暖故說著，出手向司季夏的額頭，“說的什麼胡話？”

此番是早晨最熱鬧的時候，百姓來趕集，餃子攤里人不，他們本就覺得這不知打哪兒來的小夫妻生得好看將目都聚在了他們上，先是瞧著那相公從他娘子手裡拿筷子換餃子的，再看小娘子親暱關心地向相公的額，這些尋日裡在他們自個兒和自家媳婦間也常有的尋常舉，現下經由這對小夫妻做出來，竟是讓人覺得像是什麼好瞧好看的戲兒一般，看著都覺得養眼。

果然漂亮的人兒做起事來就是跟他們這些人是不一樣的，就算是同樣的事，看起來也讓覺得不一樣。

“我……我沒事。”許是到了周遭人含笑的目，司季夏忽然有些赧，可他未避開冬暖故的手，一邊將冬暖故那碟拌著辣醬的蘸醬移得離冬暖故遠遠的，還是認真道，“只是阿暖的子……現下不宜吃這些東西。”

冬暖故微微一怔，隨即笑了，這傻木頭哪兒得來的這種總結，“我不是好好的麼？怎麼就不宜吃這些東西了？”

司季夏沒有答話，而是將目移到了冬暖故的小腹上。

冬暖故不解。

餃子攤的大娘正好將剛出鍋的餃子給冬暖故他們旁桌的客人端上，聽見了這小夫妻倆的對話也瞧見了司季夏的舉，不由笑了，對冬暖故道：“這位小娘子是有了子吧，自個兒都不注意著些，倒是把你相公給張的了，這懷子的人哪，還是吃辛辣的爲好，你相公這是爲你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