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方纔說的話,傷害了平安小兄弟,我在此替老人家向平安小兄弟道聲‘對不住’。”段理說完話,站起了,朝司季夏深深躬下了,態度及語氣都極爲誠心道,“不求平安小兄弟原諒,因爲段家人沒有資格求得你的原諒,只求你莫把太方纔的那些話往心裡去,這般只會傷了你自己而已,老人家只是習慣了把一切不好的因由歸結到別人上。”
冬暖故眉心擰得的,一瞬不瞬地盯著以最誠心的態度朝司季夏躬道歉的段理,一時間倒是猜不出這個男人說出的話究竟是真還是假了。
不過不管這個男人的話是真還假,終究沒有方纔那個太夫人可恨,且先看著再說。
然司季夏的反應與冬暖故不一樣,冬暖故是冷冰冰地盯著段理以防他想傷害司季夏,司季夏則是怔愣了,怔愣於段理的言語與舉。
他……在向他道歉?
司季夏怔怔無反應,段理未擡頭看他反應,只又接著道:“若平安小兄弟還是不能解氣,我可給小兄弟跪下,直至小兄弟滿意爲止。”
段理說著,只見他雙往前一曲,竟是說到做到,要給司季夏下跪!
莫說司季夏,便是冬暖故眸中都出了吃驚之。
就在段理的雙膝只差一寸便要跪到地上時,一隻手忽然擋到了他面前,止住了他的舉。
段理微微一怔,擡頭,見著司季夏正微蹙著眉心眸沉沉地看著他,只聽他聲音有些不自在的僵道:“三爺不曾虧欠我什麼,沒有向我下跪的必要。”
司季夏的是一聲“三爺”,而非“大舅舅”,似乎是他喊不出口這一聲大舅舅,又似乎是他本就沒有打算要這麼喚段理。
也是這一聲“三爺”,讓段理忽地定定看著司季夏的眼睛,好一會兒才站直雙,緩聲反問道:“你不恨我?”
“三爺與我無冤無仇,我爲何要恨三爺?”見著段理站直了,司季夏收回了手,心中雖漣漪層層不曾平歇,面上神卻是涼涼淡淡。
而這一次,冬暖故沒有隨他側,還是站在他方纔坐著的太師椅後,的腳本是已出了一步卻又收了回去。
不是在這突然之間便舒了心中的張,而是清楚地知曉,現下的況,不適宜足,只消在旁靜靜地看著就好,有些事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結局,不是任何人來足就能改變的,這種時候,除了曾經真真置於這件事中的人,其餘人,還是當一個看客爲好。
因爲未來能改,過往卻不可變。
“是嗎?”段理又是怔了怔,隨即自嘲一笑,“我以爲你會恨極段家的每一個人纔是。”
司季夏聽罷段理的話,不驚也不詫,只是淡淡一笑,“三爺的話我聽明白了,三爺也如太夫人一樣,認爲我今次出現在這侯府,是爲看段家的下場而來,是爲報復段家而來。”
段理不語,只是盯著司季夏的眼睛,司季夏知道他想說什麼,他知道他想說“難道不是?”。
“也是,我在這樣的時候到侯府來,三爺和太夫人會這麼認爲,是在正常不過的事。”司季夏慢慢往後退了幾步,退回到他方纔坐過的太師椅旁,微微垂下眼瞼,還是輕輕淡淡地笑了一笑,“不過三爺還是想錯了,我不曾恨過任何人,更不曾想過要報復過任何人,生即生,死即死,我生到這世上,見了這世上的好,覺得生在這世上總歸來說還是我的幸運,是以就算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歡迎我,我還是想活下去。”
“我不恨侯府,更不恨段家的任何人。”就算他心存怨恨,又能改變得了什麼?能讓他的阿爹阿孃活過來?能讓他的右臂長出來?能讓他變得如常人一般生龍活虎?能讓他的不爲世人眼中的怪野種?
既然不能,他又爲何要心存怨恨?既然不能,他又爲何要讓仇恨矇住自己的雙眼?
與其如此,他不如用他初見這世界時的眼來看待這世間的一切,他只想讓自己生而好,死而無憾,僅此而已。
如今他遇到了阿暖,他覺得他的這個想法得以實現了,生而好,死也無憾。
他沒有什麼好怨恨,他也沒有什麼不滿足。
他如今很好。
司季夏的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揚了些,再擡眸時,他眸中不見毫悲傷,更不見毫怨恨,只見由心而發的滿足,那淺淺的笑意像是被春風暖點綴了一般,和溫暖。
段理看著這樣的司季夏,眸中滿是震驚,似乎很是不能相信司季夏說的話一般。
司季夏倒是不介意段理的反應,只又緩緩淡淡道:“三爺不相信我說的話?”
“不。”段理微閉起眼,輕輕搖了搖頭,“我信。”
這下倒是司季夏詫異於段理的回答了,只見段理又溫和地笑了起來,“你若是真對段家心懷怨恨,就不可能讓太走出這間佛安堂了,我倒是要謝你饒過了太。”
“不過,你既不是爲了看侯府現下的結果而來,卻又是爲了何事而來?”段理又是捂咳了好一會兒,咳得雙頰都生了緋,卻還邊咳邊道,“不知……咳咳,我能否……咳……幫得到你?”
此時此刻的段理就像是掛在枝頭的一片枯黃樹葉,是要稍有一陣風來便能將他從枝頭卷落,歸於泥土間,結束生命。
“我今夜前來……”司季夏說這話時語速很慢,慢得就像他還沒有做好將他心中的結曝出來給別人看的準備似的,冬暖故在這時站到了他旁,隔著他上的斗篷輕輕握住了他的左手,清楚地到他的手微微一,而後也輕輕回握了的手,然司季夏卻是沒有轉頭看,便是連瞳眸都沒有微微轉上一轉,只聽他聲音平穩道,“只是爲了一件事而已。”
“何事?”段理問。
“我只想知道……”司季夏頓了頓,“我究竟是誰。”
他沒有想過要報復段家,也沒有想過要來看段家的笑話,他只是想知道他是誰而已,僅此而已。
段理的面上再次出詫異之,“你……還未知曉?”
“從不曾有人告訴過我。”他們……都只告訴他,他是個野種。
就算是野種,他也想知道他自己究竟是誰。
“我以爲這麼多年過去了,二姊該是能解開心結告訴你事的真相了。”段理又微微蹙起了眉,“倒不想……”
“哎……這是你的心結吧,若是解不開,只怕你一輩子都會覺得不能直面你的妻子吧。”段理自說自話似的嘆著氣微微搖了搖頭,“罷,既是你不惜踏足這個傷心地也想要知道的事,我便把把我知曉的都告訴你,但是在這之前,我想孩子你能記住,即便整個侯府沒人歡迎你,我依然希你好,希你能如你的阿爹阿孃給你取的名字一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段理沒有再在寬榻上坐下,而是邁著緩慢地步子,走到了佛龕前,對著佛龕裡的菩薩雙手合十微微躬一拜,在佛龕上的團上跪坐下,似乎他要說的話,要面對菩薩才能說出口。
“段家造的孽有些重,只求菩薩還給段家恕罪的機會。”段理語氣沉重地說完這句話時,夜風涌進了屋子裡,吹他上寬大的袍,顯得他的子極爲瘦削單薄,他的聲音也如屋外的夜般,有些沉重,“段氏是有著上百年曆史的名門族,子嗣雖不算多,卻也代代有人才,可到了我這一輩,侯府卻只得了我這麼個兒子,全府上下可謂高興得,可就在我兩歲那年,我生了一場大病,病過之後就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看過無數大夫也無用,偏生我的母親又在我大病那年突然撒手人寰,因此我的兩個姊姊待我異常好,猶如母親。”
“父親見著我這般模樣,不是沒有想過與其他夫人再生,誰知幾個夫人一連生下的都是兒,這便使得偌大的侯府只有我這麼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獨苗,也因爲是獨苗,太待我尤其好,兩位姊姊也一樣。”
“因爲我這子需要靜養,是以從小到大隻有姊姊陪伴我,大姊教我讀書習字,二姊陪我玩耍,我見過的人不多,便是連我的父親我都見,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的父親並不喜我。”
“我七歲那年,大姊十六歲,二姊十四歲,某一天,府上來了個貴客,道是南嶺郡的年輕王爺,父親讓大姊去見客人,二姊好奇,跟去了。”
“那一日之後,大姊和二姊似乎就變得心事重重,我問們,們卻都說沒事,我那時年,便真的只當們心中沒有事。”
“那之後的一年後,大姊還像往常一樣教我讀書習字,天突然下起了雨,大姊也突然跟我說,準備要嫁人了,對方就是一年前來過府上的那個年輕的羿王爺,是父親幫定下的親事,這是喜事,我很替大姊高興,因爲在我眼裡,一定要是頂頂好的男子才配得上大姊,那個羿王爺,我問過邊小廝,都說那羿王爺是放眼整個南蜀國也找不出的第二個的佳公子,我想那他肯定配得上大姊的,是以我恭喜了大姊。”
“可我卻沒有在大姊的臉上看到毫的喜悅之,反是見著了沉重的哀傷,大姊問我,連我也要恭喜嗎,我不說話,抑或說大姊本就不打算聽我的答案,只見著我的頭哀哀笑著說,可是不想嫁。”
“我不知大姊爲何不想嫁,但是我看得出眼裡的哀傷,那一日的雨下得很大很大,大得就像上天在哭一樣,那一日大姊卻陪了我整整一日,親自給我下廚做好吃的,給了我好幾件新,夜裡還給我唱好聽的歌兒哄我睡下,那一日,我很開心。”
“只是我不知,那場雨之後我會再也見不到我那如母親般的大姊,那一晚我睡去前看到的笑,從沒想過會是最後一次見到,因爲——”
段理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單薄的背起伏得厲害,司季夏站在他邊,緩緩出了手,卻是準備上段理背上的時候頓下了作,段理還在咳,他的話本沒有辦法繼續。
司季夏面沉靜,眸沉沉,五指微微了一,他的手終是上了段理的背,輕輕拍著,替他順氣。
司季夏的這一舉讓段理整個子僵了僵,他咳了好一會兒才漸漸不咳了,司季夏便收回了手,面依舊沉靜,像是方纔他什麼都沒有做過一般。
段理則是邊輕輕咳嗽著邊繼續往下說,好像他對自己這況已然習慣了似的,語氣裡多了沉沉的嘆息聲,“因爲第二日,大姊便從侯府消失了,像是人間蒸發一般,說不見便不見了。”
“大姊不見了,我在二姊臉上看到的不是張擔心,而是開心的笑,那時我不知二姊爲何會笑得出來,我以爲二姊應該和我一樣傷心纔是。”
“眼見離大姊與羿王爺婚的日子愈來愈近,還是沒有大姊的消息,我以爲父親會幫大姊退婚,卻不想,羿王府的迎親隊伍還是來了侯府,我看著太將蓋了紅蓋頭的二姊送上了花轎,那一日,我也見到了羿王爺,倒真是如小廝所說的是個翩翩佳公子,配得上大姊的,那日,羿王爺笑得很開心,因爲他不知道上了花轎的是二姊而不是大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