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冰尖刃上來冰刃

希疆閣，夜。

司鬱疆在旁院練劍，旁邊站著提著風燈的炎之和炎陵，銀白的劍劃開夜，在炎之和炎陵的瞳眸中跳躍，只見他們面沉沉，就如同漆黑暗沉的頂上蒼穹一般。

南蜀皇室男兒時皆習武，是爲強健之用，是以南蜀皇室男兒皆會武，或多或或高或低而已，司鬱疆也不例外。

只不過，他從不在人前展過他的手，也從未在宮中練過劍。

今夜，是第一次。

司鬱疆的劍不算快，但很平穩，就好像他此刻的眼神和麪，平穩，冷靜，好似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影響到他手中的劍。

撲棱……撲棱……

忽然有一隻黑鷹撲扇著羽翅來到了希疆閣上空，在上邊斛旋了兩圈後竟是朝司鬱疆俯衝了下來！

炎之炎陵吃驚，司鬱疆卻是面不改，只稍稍將手往上一，竟就準確無誤地抓住了黑鷹的脖子！黑鷹在他手裡不斷撲扇著翅膀，他只是無於衷地用握著劍柄的手取下綁在黑鷹左腳上的小銅管。

炎之炎陵忙走上前，炎之接過了他手中的劍，炎陵則是接過他手裡的小銅管，將塞在銅管裡的小紙條展開，再遞到他面前。

然，紙條是空白的，一個字都沒有，不論前還是後，都不見一點墨跡。

炎陵皺起了眉，“殿下，這……”

司鬱疆垂眸看著那張空白的小紙條頃，竟是會意地微微頷首，與此同時，只見他抓著黑鷹脖子的手驀地一用力，黑鷹猛烈地撲扇著翅膀，不會兒便沒了氣息。

司鬱疆竟是將那隻黑鷹生生掐死了！

炎之不解，也皺著眉問：“殿下，不回信了嗎？”

“不必了。”司鬱疆鬆手，已然斷氣的黑鷹便砰的跌落在他腳邊。

炎之炎陵還是不解，卻沒有再問什麼，因爲他們知曉，就算他們問，司鬱疆也不會回答。

“殿下，還練劍嗎？”

“不練了，回去吧。”司鬱疆看了一眼炎之拿在手裡的劍，擡腳兀自往旁邊殿閣走去，炎陵忙抖開搭在他臂彎裡的斗篷，披到了司鬱疆肩上。

走了幾步後，只聽司鬱疆緩緩道：“想問什麼，便問吧。”

炎之與炎陵相視一眼後，由炎陵低聲道：“殿下，我與炎之總有一種覺，覺太子真正的目標並不是殿下。”

也不知他們覺得對也不對？

“你們的覺很對。”稍加的沉默後，司鬱疆才低低冷冷道，“太子的真正目標，從來就不是我。”

炎之炎陵吃驚後將眉心擰得更了，“那太子的真正目標，是……”

炎陵遲疑了，炎之擰著眉，小心道：“是右相大人？”

“呵……”司鬱疆微微笑了笑，笑聲有些冷，那抹微笑也很短，很快便又被沉靜的面所取代，“太子從來就不是個愚蠢之人，相反，正因爲他不愚蠢，如今的京畿纔會捲起這樣的風雪。”

“可是右相大人畢竟只是皇室之外的人，就算王上再如何倚重他，他終究是外人，難道他還比得與王上有著骨之親的殿下？”炎之完全藏不住心中的問題，竟是一口氣將話明著挑到了點上去，說完後才察覺自己失言，忙低下頭道，“屬下一時快，請殿下恕罪。”

“君父的心思，從來就不是任何人猜得到的，就像那塊本該在君父手上的龍墨玉令爲何會出現在阿季手上一般。”司鬱疆的聲音平平緩緩，就好像在說一件平淡無奇的事一般，而這件事，偏偏又是關係整個南蜀皇室未來命途的大事，“若我沒有猜錯，那另一塊從未有人見過的龍墨玉令，是在樓遠手上。”

炎之炎陵震驚得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置信，這，這怎麼可能！？那樣重要的玉令，連殿下都未曾得見過的東西，竟是在樓遠手上！？

若真是這樣的話，樓遠在王上心中的地位——

“太子是聰明的，他所做的任何一切決定都是經過深思慮的，撇開他心狹隘毒狠佞本就不適合擔當天下大任不說，若換我在他那個位置上，我應當也會做與他一樣的事。”司鬱疆說著，微昂起頭，看向黑沉沉暗的漆黑蒼穹，“君父早已擬了新的儲君聖旨卻遲遲不發，單就這點，就已值得太子行。”

“王上擬了新的儲君聖旨當是無人知曉纔是……”炎陵依舊疑。

“所以說，君父的心思無人能猜，這場風雪裡的人，沒有誰人是愚蠢的。”

“殿下的意思是——王上有意讓太子知曉的？”炎之吃驚，“那殿下呢？”

王上擬的新儲君聖旨裡，這個新儲君，會是誰！？

司鬱疆不再說話，回了殿閣。

便是他自己，都不知他在君父的心裡扮演著怎樣的角，又有著怎樣的地位。

會否，本就沒有一個樓遠重要？

風中的夜濃得就像濃稠的墨，無法化開。

夜早已深黑得好像世間萬都裹在了一片化不開的漆黑之中，吹刮的夜風像小兒的啼哭，讓人覺得莫名的不安。

南碧城裡，有人沉睡，有人清醒，並且時刻清醒著。

黑幽幽的右相府裡，前廳裡的那盞油燈還在燃著，樓遠還是坐在棋盤旁，只不過他的對面早已沒有了司季夏的影。

偌大的前廳，只有樓遠自己，還有他面前的棋盤。

雖已無人與他博弈，然他還是時不時從棋盒裡拈起白棋，將其慢慢地落到只有白棋在走著的棋盤上，當他將手中的白棋落到棋盤左上角時，只聽他兀自緩緩道：“閣下找了樓某一個多月了，如今既已來了，何不出來與樓某坐上一坐，或者，與樓某對弈一局？”

樓遠說完，這才緩緩擡眸，看向廳門方向，角微揚，輕輕笑著。

“右相大人好耳力。”伴隨著男子一聲含笑的誇讚，一名穿暗緋勁裝的年輕男子進了前廳的門檻，便是連他手中握著的那把劍，劍鞘都是如一般的暗緋。

只見男子長著一雙細長的眼睛，眼角微微往上揚，微微一笑時，就像開起了絢爛的桃花，妖冶得迷人。

“閣下過獎。”樓遠雖是說著謙讓的話，雖是“請”了來人進來坐，卻不見他有任何歡迎的作，他依舊坐在坐榻上，沒有站起，更沒有做出“請”的作，“如今的右相府無酒無茶招待，只有一盤棋，閣下可有興致與樓某對上一局？”

明明是未曾謀面的陌生人，明明知道對方的存在就是個危險，然他們卻像是一見相知的友人般，說著最尋常的話，做著最尋常的事。

“既是右相大人相邀，小生又豈有拂意之理？”男子亦輕輕笑著，朝樓遠走了過來，在方纔司季夏坐過的位置上落座，看了一眼樓遠的棋盤，笑道，“右相大人果然與衆不同，連棋，都能自己與自己下。”

“樓某這不是在等著閣下來做樓某的對手麼？”樓遠只是看了男子一眼，便將棋盤上的白棋一顆又一顆地拈回了棋盒裡。

男子挑了挑眉，“哦？這麼說來的話，右相大人是早就知道小生會來？”

“閣下找了樓某一個多月，既已找到了樓某，自然會來。”樓遠還是用手指夾起了一枚白棋，這才擡眸看向對面的男子，“閣下是客，這第一步棋，由閣下先走。”

“右相大人的話，聽在小生耳裡，怎麼聽怎麼都像是在說這盤棋註定是右相大人會贏似的。”男子從面前的棋盒裡拈起一枚黑棋，在指尖轉著，尚未落下。

“非也。”樓遠依舊在淺笑，“樓某從不是那戲還未開鑼便自認會是最後贏家的人，因爲沒有人料得到中途會發生事，樓某也亦然。”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道理。”男子贊同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啪”的一聲將手中的黑棋落到了棋盤上，落在棋盤的正正中心。

樓遠微微一笑，“閣下的棋，下得可真是不同尋常。”

“是嗎？那和小生也算是相符了，正好小生也不喜走那尋常路。”男子似乎有一點和樓遠很相像，那便是笑，似乎這天下間沒有什麼事能斂了他們面上的笑容一般。

“還不曾請教閣下名諱，不知閣下可介意相告？”樓遠落下了第二枚白棋。

“小生不過一介人，還沒達到右相大人所說的名諱還要介意相告的地步。”樓遠的白子落下，男子手中的黑子也隨即落下，像是棋藝湛，又像是門外漢本不假思索般，只聽男子口氣隨意道，“所有人都喜好稱小生爲‘冰刃’，小生便也就冰刃。”

“黃泉邊是行，冥花手中開，若問吾是誰，冰尖刃上來。”樓遠眸中有一道白芒一閃而逝，隨之只聽他緩緩唸了一句話，看著男子，“不知樓某可有唸錯？”

“右相大人竟然識得小生這等無名小卒，可真是小生的榮幸。”

“閣下自謙了，閣下名號，江湖中人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樓遠說得波瀾不驚，就像方纔他的眼底不曾出現過那道一閃而逝的白芒一般。

“右相大人可不是江湖中人。”

“樓某雖在朝堂，卻不代表樓某不能不曉江湖中事。”

“這倒也是。”

“不過，樓某有一疑問。”樓遠邊說邊落棋，而每每他手中的棋子才落在棋盤上，冰刃的黑棋也隨著落在棋盤上，不見他思索，也不見他的路數有毫章法，樓遠也不介意，只不不慢道，“不知閣下可介意幫樓某解？”

“右相大人這麼聰明的人也有想不明白的問題？竟還要小生這一介江湖莽漢來幫右相大人解。”冰刃忽然笑得很是滿意用，“不知小生可爲右相大人解什麼啊？”

“樓某這唯一的疑問，就是閣下爲何會在太子手下效力？”樓遠角的笑容有微斂，卻還是在淺淺笑著。

“右相大人這個問題，怎麼小生聽著像是拐著彎在誇讚小生似的。”冰刃笑得眼角更往上揚了些，他的左手拿著棋子，右手始終不曾鬆開過他的長劍，“誇讚小生這般聰明的人爲何偏會爲太子辦事，可對？”

樓遠但笑不語，卻是不再看冰刃，而是將目重新落回棋盤上。

“這種問題，沒什麼不可回答的。”冰刃似乎不像江湖人傳言的那般冷無，看著反倒很是好相很健談，“第一呢，自然是小生太窮，不去做點什麼事的話，可沒法養活小生自己和小生那愚蠢的師妹，一個大男人沒法養活自己，說出去太丟人，你說是吧，右相大人？”

“第二呢，小生本來就是幹這行的，爲誰效力不是效，只有能收到銀子，於小生來說，主子是誰都無所謂得很，太子出手闊綽，小生自然選傭金給的高的主子了，換做是右相大人，右相大人也會像小生這麼選擇的。”

“第三啊……這個就是小生自己的原因了，右相大人想問的無非是小生爲何要助太子來對付右相大人，這個原因倒是完全與銀兩無關了，小生今夜之所以來會會右相大人，純屬是因爲右相大人這個人而已。”

“哦？莫不樓某有什麼特別之？”樓遠又要落下手中的棋子，然這一次，冰刃卻擋住了他要落棋的作，樓遠的手頓了頓，而後往旁移開，繼續要落棋，冰刃的手瞬間變如藤蔓一般，竟是纏住樓遠的手不放，他移他擋，偏生擋住了他要將棋子落到棋盤上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