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名弱冠年紀的年輕男子，男子肩上繫了一領深灰的薄斗篷，因爲此時起了風，吹得男子肩上的斗篷朝後不斷翻飛，是以能人看得清他的著打扮。

此時正值嚴冬，然男子只著了一件黑的短襟棉布裳，裳上有些褶皺，上纏著灰布綁，腳上登一雙厚底黑布鞋，腰間繫著一條暗深灰布腰帶，腰帶旁垂著的黃褐細線編就的穗子隨著他的腳步在他側微微搖晃，及腰的墨發於頭頂高高系一束垂在肩上，以一條深灰的束髮帶綁束著，斜搭在肩頭。

他的左手裡拿著一個竹編書奩，一個竹條依舊呈很老舊澤的竹編書奩。

男子穿得很單薄，在這樣嚴寒的深冬顯得他整個人都如同他上的裳一般單薄，他上的裳雖然嶄新，然他這樣的打扮及手上的老舊書奩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窮酸的書生。

然但凡見到這個“書生”的人，卻從未有人敢多看他一眼，儘管他有著如天人之姿般的容貌。

因爲他上的懾人氣息，一種讓人不敢直面的如寒刃般的懾人氣息。

炎之炎陵怔住了，司鬱疆也怔住了，唯有樓遠一人不驚也不詫仍是一副笑的神。

司鬱疆眸中是不可置信的震驚，不是震驚於來人的容貌，亦不是震驚於來人上似渾然天般的懾人寒意，而是震驚於來人右肩以下的部位。

那是一隻寬鬆卻又有手臂在裡飽和著的袖管，袖口下方，是一隻帶著黑布手套且五指分明的右手。

那不是一隻隨風而擺晃的空袖管。

那是司鬱疆最悉的，此刻卻又讓他覺得最陌生的人。

風止了，男子肩上的斗篷重新靜靜地垂在男子周。

司鬱疆的心卻如大風掀起了浪水，不能平息。

阿……季……？

來人正是司季夏，一個健全的司季夏，卻又不僅僅是司季夏。

司鬱疆沒有張口喚司季夏，司季夏也像沒有看到他一般，目冰冷，面寒涼。

樓遠則像是沒有到他上出的冰寒懾人氣息般，笑地迎上去，正當樓遠要開口說什麼時，通往府門方向的月門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名家丁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那是在府門外值守的其中一名家丁。

只見家丁神張地跑到樓遠面前，連歇都未歇便氣吁吁地慌忙道：“大，大人，太，太子——”

“發生了何事這般慌慌張張啊？”樓遠笑得一臉和善地拍拍家丁的肩，不疾不徐道，“太子怎麼了？莫不太子殿下今兒也大駕臨我這陋舍了？”

家丁可笑不出來，正要說什麼卻沒有來得及說，因爲月門傳來的冷沉聲音打斷了他想要說的話。

“怎麼？難道本宮來不得右相大人的府上嗎？”

伴隨著這冷沉聲音出現在廳子外所有人視線中的，是著銀白綢袍披狐裘大氅的太子司鬱昭。

跟在司鬱昭後的，竟是左相柳承集，以及……刑部侍郎？

炎之炎陵見到司鬱昭，眸中皆有一抹寒閃過，卻又同時深躬下，恭敬地朝司鬱昭見禮道：“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

樓遠面前的小家丁及阿滿則是朝司鬱昭深深躬行禮後退到了一旁去。

站在廳中的司鬱疆也走出了廳子，向司鬱昭微微垂了垂首，態度淡淡道：“見過太子。”

樓遠雖是笑瞇瞇的，卻還是很有禮地向司鬱昭行了禮，而後才笑道：“喲，今兒不知吹的什麼風，竟把太子殿下的尊駕吹得下臣這陋舍來了，真真是讓下臣寵若驚哪，下臣見過太子殿下，來來，太子屋裡請，屋裡請。”

所有見到司鬱昭的人都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禮了，然卻沒有一人上前相迎。

而面對廳子背對司鬱昭而站的司季夏，莫說上前相迎，他便是連都未轉，似乎不管有無來人，來人是誰皆與他無關似的。

司鬱昭眸中閃過一抹狠厲，未應樓遠的話，而是看著背對他而戰的司季夏，輕輕冷冷一笑，道：“右相大人府上何時了隨意之地，竟讓這等不知禮數的乞丐進來？又或者說，右相喜好請乞丐來府上當座上賓？”

司鬱昭話裡的嘲諷意味很濃很明顯，在罵了司季夏的同時也辱了樓遠一番。

只不過，樓遠不在意，只笑答道：“太子哪裡話，下臣豈敢請乞丐來陋舍做客，就算下臣有這等喜好，也不會選在今日請他們來當座上賓，若是這樣的話，豈不是讓太子與乞丐同座一堂了？這樣只會有辱太子殿下尊貴的份，太子您說，下臣哪兒來的這個膽子？”

樓遠永遠都是一副淺笑的模樣，似乎不管面對誰，他都是這般，不管是面對太子，還是面對王上。

只不過，太子不是王上，樓遠是太子司鬱昭眼中的一顆釘子，一顆讓他想要連拔除並碾碎泥的釘子。

樓遠的話讓司鬱昭倏地廣袖下的雙手，握拳，眸中佞驟聚，只是定定看著他，依舊未理會他的話，只冷冷道：“左相大人，來瞧瞧站在這院子中的無禮之人可是您的好婿？”

樓遠像是在這時才注意到隨司鬱昭一同來的柳承集一般，驚訝道：“喲，這不是左相大人嗎，哎呀呀，今兒這風不太對啊，竟是把一個個貴客都吹到樓某這兒來了，這會讓樓某接待不來的。”

“不過……下臣聽說近來太子和左相大人之間得不是太好。”樓遠笑瞇瞇的，目又回到了司鬱昭上，“但是現下看來，似乎是傳言有誤哪。”

這兒雖是樓遠的府邸，然此時此刻卻無人理會他，然司鬱昭依然冷冷盯著他，柳承集只是厭惡地看他一眼，往前走了幾步，目只在司季夏背影上掃了一眼後轉向司鬱昭道：“回太子殿下，正是下臣婿。”

“既然左相大人的好婿，那麼……”司鬱昭收回落在樓遠上的目，眸中含著冰冷的冷笑，看向站在他旁的刑部侍郎冷冷道，“樑大人，將羿王世子拿下吧。”

“是，太子！”刑部侍郎樑丘恭敬響亮地應了一聲，像後的帶刀兵衛一揚手，只片刻，兵衛便將司季夏圍住了。

樓遠非但沒有上前阻止，反是笑著往後退了幾步，把更多的空間讓了出來。

樓遠可以做到作壁上觀，司鬱疆卻做不到，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所識的阿季還是讓他覺得完全陌生的阿季，他都沒有辦法做到眼睜睜看著阿季這麼由人欺辱，儘管或許此時此刻的阿季本就不需要他的好意。

“太子無故拿人，這是何意？”司鬱疆眼神沉沉，直視司鬱昭。

司鬱昭看著司鬱疆，冷一笑，卻未答他的話，而只是發號施令道：“拿人。”

柳承集盯著司季夏，眼中有毒的冷厲，似乎恨不得此刻就想上前親手將他拿下，踩在腳底。

柳承集早在聽到柳清帶給他的柳漪的消息時就怒火中燒，恨不得直接拿了冬暖故來置，非但未能如願，現還摻和進了一個司季夏，竟還到他府上撒野，攪得他面全無，這如何能讓他不怒不恨？

而他自己，眼裡始終只看好司鬱昭這棵大樹，以致他考慮不了司鬱疆這個靠背，也不想去附靠羿王爺，即便司鬱昭已然排了他。

是以柳承集這次進宮，找的不是臥病在榻的王上，而是直去往東宮太子府，因爲他知道太子與他一樣，比任何人都想除掉樓遠這顆釘子，這一次，正是一個好機會。

就算王上再如何倚重樓遠，若他有罪在，證據鑿鑿，王上就算不想治他的罪只怕都不行。

況且如今的廟堂決事權，是在太子手上。

右相樓遠擅自請羿王世子來京並請其附宮中皇宴，而羿王爺之心人人皆知，樓遠這麼做，其心可見。

而究竟是他擅自請羿王世子來京還是真奉了王命，此刻都不重要，因爲此時王上正昏睡不醒，沒人能證明樓遠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柳承集心中的盤算，是一箭雙鵰。

“樑大人請當心些，這個世子，並不一般。”說這話時，柳承集有些咬牙切齒，倒不是他要關心刑部侍郎，而是他擔心刑部侍郎拿司季夏不下。

今日就算拿不下樓遠，也定要拿下司季夏！

柳承集的話音才落，便引來刑部侍郎樑丘一聲冷笑，只見他帶來的兵衛將司季夏圍住卻又留出一個豁口的位置，看得出這個豁口是留給樑丘親自上前來拿司季夏的。

而能讓刑部侍郎親自捉拿的人，不是地位高上之人，便是重罪死罪之人，司季夏究竟犯了何罪，除了司鬱昭、柳承集及樑丘，其他人還尚且不知，而司鬱昭也沒有要將其罪告知旁人的意思。

似乎他的眼裡，周圍的人皆是死人一般，既是死人，就完全沒有必要多說什麼。

兵衛雖未樑丘留出了他的位置，然他卻未親自手，只向近的兩名兵衛使了一記眼，兩名兵衛會意，同時向司季夏走了過去，一句話未說，手就要押上司季夏的肩。

司鬱疆本想上前制止，然他的雙腳終是沒有擡起，只見他微蹙著眉心，眸沉沉地看著司季夏，雙手微微握拳，似在等待著什麼一般。

而就當兩名兵衛手只差一分就要上司季夏的肩頭時，只見他微微彎腰，將左手裡提著的書奩放到了地上的同時，兵衛的手抓了空。

司季夏像是沒有察覺到他後有人而只是在做一個很自然而然的作而已，然這個看起來很是自然的作讓司鬱疆的眼神更沉一分，炎之炎陵眼中的震驚更多一分，樓遠面上的笑意亦更深一分。

因爲習武之人都知道，這樣一個看起來在自然不過的作，想要在背後敵時依然能做到自然而然，這個人必然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

樑丘也看出來了，是以他在司季夏正直起腰時朝他出手，五指彎曲鉤，似要這一出手就拿下司季夏一般，本是圍在司季夏側的兵衛見著他出手，不約而同往後退了兩步。

司鬱疆的手愈愈，然他的雙腳還是定在廳前廊下，沒有要出手幫司季夏的意思。

抑或說他依舊在等待。

等待看司季夏的實力。

眼見樑丘如鉤般的五指就要扣上司季夏的左肩時，司季夏往右側微微側了側，樑丘的五指便著他的肩膀而過，然還不待他完全避開樑丘的攻擊範圍，樑丘如勾的五指再次朝他追了過來，且這一次，是雙手。

只見樑丘的攻擊著司季夏，或要擒住他的肩，或要扣住他的手，或要擊中他的面門，然每一次都見著他就要到司季夏時，卻都見司季夏只微微往後或左或右避開，每一個作，都顯得輕而易舉，反是見著樑丘的面越來越難看。

樑丘的作愈來愈快，可似乎不管他的作有多快，司季夏都能輕而易舉地微微側就能避開他的攻擊，在司季夏第十六次輕易避開樑丘的攻擊時，樑丘的雙手忽然五指併攏，如刃般朝司季夏的咽及心口襲來——

看得出樑丘已被司季夏刺激得不再考慮他的命是否有恙，只想著只要拿下他就能得到太子的重賞及欣賞。

周圍的兵衛全都驚住了，因爲他們悉樑丘的武功路數，他們知曉一旦樑丘使出這化刃一招，對方非死即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