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遠的確是傷了,不是在面上也不是在上,而是——在手上。
樓遠擡起垂在側的右手,作頗爲緩慢,將手移到了眼前。
只見他那白淨的手背及修長的五指上,竟是一道道細小的劃傷,每一道傷口都是一條細細的線,卻也只是線而已,傷口不深,不多,然傷口也不淺,以致那條條線像是深嵌在他皮中一般,久久褪不掉。
然若是不細看,本不會發現滿布他手背的這些細小傷口。
白拂琴師看到樓遠右手上這的細小線時,眸中詫異更甚,有些不可置信道:“什麼人竟能傷了你的手?”
樓遠輕輕一笑,“而且還是我握著劍的手。”
白拂琴師更詫異了,微皺起眉盯著樓遠,只見樓遠將背離了後的廊柱,立直子,將手垂下,道:“這個人,你見過。”
白拂琴師默了默,眉心擰一分,道:“是他,羿王世子?”
樓遠未答,只是微微一笑,轉往屋閣裡走,道:“屋裡坐,否則你當說我待客不周了。”
白拂琴師看著樓遠的背影,似輕輕嘆了一口氣,才擡腳往屋閣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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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炭爐裡的炭火燃得正旺,屋裡很溫暖。
樓遠在走過廳中還擺著飯菜的圓桌旁時頓了頓腳步,“飯菜涼了,不吃了,我想白拂你也不會是著肚子過來的。”
白拂琴師道:“若我真是著肚子過來的呢?”
“那就著吧。”
“這就是七年不見,你的待客之道?”白拂琴師面平靜。
“我是什麼人,你不是一直以來都很清楚?”樓遠反問,手拿過桌上的酒壺,往暖閣方向走,“到暖閣裡坐,你把酒杯拿過來。”
白拂琴師看一眼面前的圓桌,只見上邊擺放著兩隻白瓷酒盞,就好像樓遠早就知道有人會來特意準備好的一般,手拿起酒盞,跟在了樓遠後。
暖閣裡沒有炭火,也只點著一盞燈,與外邊廳子相比,這兒顯得異常的寒涼。
只是沒有人介意這兒是冷還是暖,也沒有人介意這是暗是明,他們只是在寬長的矮榻下坐下,隔著矮榻上的小幾坐著。
樓遠爲白拂琴師倒了一杯酒,遞到他手邊,才替自己倒了一杯。
白拂琴師並未將滿了酒的杯盞拿起,只是側頭看著樓遠輕抿一口酒,再聽著他笑道:“白拂大琴師,你這次前來南蜀國,不只是送出雲琦而已吧?”
“爲雲琦尋知己,是其一,探隕王爺的野心,是其二。”白拂琴師並未拐彎抹角,有話便只說了,似乎在樓遠面前本無需瞞什麼,“來看你,是其三。”
“來看我啊……呵呵,我有什麼好看的。”樓遠晃晃手中的酒盞,看自己的影像在杯中酒裡散不像,笑了笑。
“你出來已經十年了,大人每年都會問起你。”白拂琴師拿起了小幾上他的那一杯酒。
“問我什麼時候纔會回去嗎?”樓遠笑容淡淡的,還帶著些微的自嘲。
“不,大人從未問過你何時纔會回去,他只是想知道你在這邊過得好不好而已。”白拂琴師只是捧著酒盞,尚未喝酒。
“因爲大人知道我或許不會再回去了。”樓遠捧著酒盞的手得有些,面上神不改。
白拂琴師擰眉。
只聽樓遠繼續道:“待我的事完了,我自會回去了。”
“到那時候,你還有命回去?”白拂琴師眉心擰得更。
“或許沒有。”樓遠又輕呷了一口酒,淺笑。
“值得嗎?”白拂琴師聲音沉沉。
“沒什麼值不值得,只有我想與不想。”
沉默,良久的沉默。
良久的沉默後,才聽得白拂琴師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自小如此,決定了的事就絕不會改,罷,隨你了,能留著命就儘量留著命吧,畢竟不管是我還是大人,都不願看見你死。”
“若是能活,誰又想死?”樓遠輕輕一笑,“放心吧,若是能活,我絕不會死。”
白拂琴師又嘆了一口氣,似很是無奈,飲了杯中酒。
“大人可還好?”又是過了許久,才聽得樓遠問道。
“尚好,只是近幾個月來舊疾有犯,暫不妨事,只不過……”
“只不過幾位王爺的野心愈發昭彰,王上不理朝政,太子年,只怕很長一段時間京中不會得安寧,只怕易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白拂琴師說得平靜,就像在陳述一件小事一般。
“難怪隕王爺會到南蜀國來。”樓遠只是輕輕笑著,“不說這些了,這些從來都是你的事,我可不想摻和你的事,我這邊的事我都還未理得完。”
“阿遠啊阿遠,從小與你一起長大,我從未猜過你的心思,你心裡想什麼,我從來不懂。”
“是嗎?我可從未覺得自己有這麼高深莫測。”樓遠笑。
白拂琴師只是看著他笑的眉眼,靜默著。
又是半晌後,才聽得白拂琴師問道:“那個羿王世子,真是羿王世子?”
“若他不是羿王世子,白拂認爲他還能是誰?”樓遠微微挑眉,笑意有些深。
“你心中想的和我心中想的當是相差無幾,何必反問我。”
“只是猜想而已,而且這種事似乎太過荒謬,我們本不知曾經究竟發生過什麼。”樓遠斂了斂角的笑容,難得的嚴肅,“並且關於他的曾經,本查不到分毫。”
“查不到?”
“嗯,查不到。”樓遠忽而又笑了起來,“不過也只是從前查不到而已,日後,不定會查得到。”
“這個事,目前似乎只有你我發現並猜疑,萬不能讓第三人發現了。”樓遠在笑,語氣卻是嚴肅的。
“我知道。”
“來,一杯吧,下次見面,不知又是何時了。”樓遠給白拂琴師將酒盞滿上。
“願我下次再見到你時你還是你,而不是一。”
“呵呵……”樓遠輕笑出聲。
酒盞相,發出“當”的清脆一聲響。
左相府。
這幾日的柳承集異常狂躁,府中上下誰人也不敢多靠近他,生怕自己爲被殃及的池魚,唯一敢靠近柳承集的,竟是他的四兒,柳清。
柳清知道柳承集爲何而煩躁,說到底,只是如今的他如一株水上蘆葦,靠不到邊,他爲堂堂左相,如今卻讓人覺得一無是,王上看好的不是他,太子看好的亦不是他,這如何能不讓好不容易取得如今地位的他不狂躁。
柳清是在今日柳承集從宮中回來後一連置了府中幾名只是犯了丁點小錯的家丁後見的他,撞著膽子見的他,當所有人都以爲這四小姐定要挨老爺一頓打罵時,卻是不再聽到柳承集的怒罵聲。
約莫兩盞茶時間,柳清完好無恙地從廳子裡走出來,讓大夫人瞪大了眼,忙衝進去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倒是一向與柳承集相敬如賓的大夫人被他摑了一掌。
沒有人知道柳清跟柳承集說的是什麼,便是連的生母親都不知道。
柳清跟柳承集說的是,要麼選五皇子來附靠,要麼選羿王爺來附靠,他如今的地位纔可保。
柳清甚至跟他分析了爲何是選這兩個人來附靠,讓柳承集第一次對他這個兒刮目相看。
待柳清走後,柳承集自己一人獨自想了很久很久,直至夜,他才一掃心中這連日來的霾,笑著往青姨娘的院子走出。
他要先去好好放鬆放鬆自己,纔好讓他接下來好好鞏固他如今的地位,併爲他未來的地位好好鋪墊著。
然他才從廳子裡走到廳子前的花庭來,便聽得府裡一陣嘈雜,有慌的腳步聲,還有家丁驚慌張的聲音伴隨著匆匆的腳步聲響起,“老爺!老爺!不,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柳承集纔剛揚起笑意的臉登時又沉了下來,大聲喝了一聲。
他說過在府中不可大聲喧譁,更不可大聲喊,如今便是連他府裡的人都敢不將他的話放在耳裡了!?
有怒意在柳承集心底升騰。
“有人,有人帶著劍闖進府裡來了!”家丁面發白,一臉驚懼,慌到了極致。
柳承集驚,怒喝:“什麼人敢這麼大膽!?”
回答他的,是一柄未出鞘的劍抵到他脖子上,冷冰冰的劍鞘著他的脖子,讓他震愕住,不敢有毫彈,額上立刻有冷汗沁出。
因爲他本沒有看到任何人朝他靠近,更沒看到這靠近的人如何出手,他面前的這個人就像憑空出現的一般,突然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恥笑過並且厭恨著的人,司季夏!
這,這怎麼可能!?
柳承集結微微一,瞪大了眼,也不敢,儘管在他脖子上的是劍鞘而非利劍,然他卻到了從劍上傳來的殺意!
“說,阿暖在哪兒。”司季夏出口的只有冷冷的一句話,冷得讓正聚到這花庭來的左相府衆人只覺渾一寒。
柳承集儘管心下不安,然他面上卻仍表現得鎮定,看著在院中愈聚愈多的家丁婢子及護衛,他堂堂左相絕不能在此時失一點面,“世子真是好大膽子,天子腳下竟敢如此擅闖我左相府!簡直是藐視王法!”
衆人嚥了一口唾沫,在天子腳下藐視王法,可是要判重刑的!
柳承集的話音才落,便有護衛從四周向司季夏圍來,他們手中的劍刃在風燈中閃著銀,讓周圍的家丁和婢子心中打了一個又一個。
司季夏卻像沒有看到周圍的護衛般,只是用劍架著柳承集的脖子又問一次,“阿暖在哪兒?”
“我說與不說,你能奈我何!”柳承集眸中突然迸出狠毒,只見他袖中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快準狠地朝司季夏的心口刺來!
與此同時,周圍護衛同時向司季夏襲來!
當柳承集手中的匕首就要刺進司季夏心口時,柳承集眸中的狠毒在放大,只見侍衛手中的劍就要將司季夏刺一個靶子——
卻只見司季夏手中長劍劍柄尾端綴掛的穗子微微一,還不待在場所有人看清他究竟做了什麼,便見著護衛手中的劍噹噹噹紛紛掉落在地並如被什麼震到了一般往後退了好幾步,而柳承集手中那本是要刺到司季夏心口的匕首,此時竟是穩穩地扎進了柳承集的左肩,而那匕首的手柄,還握著柳承集自己的右手!
再看司季夏,還是靜靜站在那兒,除了他劍柄尾端的穗子在輕輕晃之外,他似乎一也未過!他手中的劍依舊架在柳承集脖子上。
所有人頓覺不寒而慄。
柳承集瞪大了眼,還未反應過來他手中的匕首爲何刺到了他自己的肩膀,連痛呼都忘了。
“我最後問一遍,阿暖在哪兒?”司季夏面不改,語氣不改。
柳承集終於怕了,額上冷汗,面刷白,道:“我不知道。”
“是嗎。”司季夏沒有再多問,只是收回了架在柳承集脖子上的手,當柳承集以爲危險解除了的時候,只覺有什麼東西打上他的脣迫使他不得不微微張,隨即那東西便竄進了他裡,落進了他的嚨裡,似是藥丸,帶著濃濃苦味的藥丸!
只聽司季夏冷冷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半日斷腸,六個時辰,若是左相大人想好了要將我想知道的事告訴我,自能免了肝腸寸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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