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瞻領兵出征那天，姜護已經趕回幽州去了。

　那日天不好。

　頭天夜里姜莞坐在廊下仰夜空時候，就沒瞧見星辰閃爍。

　彼時姜元瞻坐在邊，著發頂，讓別嘆氣。

　只說了句明日天不好，站起來，拍了拍上沾染的塵土，回自己的小院去，轉的瞬間，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淚。

　果然早起灰蒙蒙一片，還下著小雨，涼涼的滴在人臉上。

　姜元瞻披甲掛刀，年將軍，中自有凌云壯志，是最意氣風發的模樣。

　顧氏領著姜莞兄妹送他出家門，周宛寧也一大清早就跑來了國公府。

　姜莞拉著周宛寧，兩個姑娘眼的看姜元瞻。

　他同顧氏說了好一摞話，才把目投向兩個小姑娘，角略略上揚：“沒事，你們在京中安太平，我在外領兵，盡早凱旋回朝，再帶你們到南市買糕吃！”

　姜莞有千言萬語想叮囑，周宛寧也差不多。

　可是那些話堆在邊，竟一時之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姜莞不放心是因為前世趙禹的結局。

　他死在了出征南苑時，連全尸都沒能找回來。

　時隔多年后，趙行才不知道是聽誰說起，當年趙禹誤敵軍陷阱，為南苑兵捕，南苑王親手斬下了他的頭顱，懸尸于南苑都城城門七日，尸暴曬于烈日下，最后扔進了山里喂了豺狼虎豹。

　那消息不知真假，也已無跡可尋，但趙行為此番言論病了幾日，也夢魔纏。

　到最后，所有的憂慮不放心，都化一句平安祝福：“二兄此去坐鎮帥帳，萬珍重保全，千萬想著家中還有我們在等你平安歸來。”

　周宛寧素日里那樣能說會道的一個人，今日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只聽了姜莞這話頻頻點頭，附和著說是。

　顧氏從年輕時候起就常送姜護出征，如今到兒子上，擔憂更重，卻也習慣了。

　拉回兩個姑娘，拍拍姜元瞻上冰冷的鎧甲：“去吧，天大亮了，家今日會登安華門親送你們出城，別家等著你，點齊兵馬，盡早平叛。”

　·

　姜元瞻走了。

　不到十七歲的定遠大將軍，連姜護都比不上他。

　領兵三萬，晝夜不眠，平南苑之。

　姜護當年初次上陣，追隨老國公左右，哪里有姜元瞻如今的風。

　可京中無人敢到沛國公府道一聲賀。

　姜護才回京中月余，又匆匆趕回遼東，他前腳走，姜元瞻后腳就領兵出征了。

　坐鎮帥帳，統帥三軍，也未必就一定安全。

　這樣的喜，誰敢去道呢？

　南苑復叛，殺了朝廷派去的宣旨，興兵起事，兵力雖然已經達不到幾十年前的鼎盛之時，可是南苑人素來驍勇，且南苑王若無準備，也必定不敢貿然反叛。

　是以早在二十八那日朝廷接到涼州軍急報時，南苑已在涼州邊境連下兩鎮。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涼州大都督也算武將世家出，兵法謀略，也是家學淵源，又在涼州鎮守長達六年之久，暫且應付一二，當然能夠支撐。

　只是涼州軍中軍心渙散，兼之朝廷常年于軍餉上多有克扣不足之，各地軍中況都差不多。

　所以才積蓄朝廷派兵支援。

　據姜莞所知——

　還坐在廊下發呆，那只通雪白的鸚鵡了兩聲三兄。

　姜元徽緩步上了垂帶踏跺，了姜莞一聲。

　姜莞的思緒就全都被打斷了。

　抬眼過去：“三兄怎麼來了？”

　“阿娘說你一個人悶在院子里，怕你悶壞了，讓我過來看看。”

　姜元徽語調始終都是那樣平緩溫潤的：“阿寧也還沒走，阿娘拉著在說話。”

　他已經往姜莞板坐了下去。

　姜莞低低嘆了口氣：“不習慣吧。阿娘送阿耶出征早就習慣了，我今日瞧著二兄穿鎧甲，心里卻只有恐慌。

　我問過寧寧，跟我想法差不多。

　從小看著我們長大的兄長，素日里都是玩鬧笑語，突然有一天他好像真的變了頂天立地的郎君，披甲上陣，保家衛國。”

　說著又垂眸：“我聽說南苑人驍勇善戰，即便是幾十年前阿耶征戰南苑時，也在南苑王手上吃過不暗虧，打了好幾年，才征服南苑部族。

　如今降而復叛，連朝廷派去的宣旨都殺了，就沒有回頭路走。

　孤注一擲，自是更勇勐些。

　三兄，我有些怕。”

　姜元徽溫熱的掌心落在頭頂：“幺幺不怕，怎忘了阿耶的教導呢？”

　姜莞搖著頭，在他手心里蹭了兩下：“沒忘，可阿耶耳提面命的教誨，跟親經歷，親眼所見，是兩碼事。

　三兄就不擔心嗎？”

　“擔心啊，可這就是姜家人的歸宿。”

　姜元徽角微揚，笑意很澹：“即便是大兄，如若有朝一日，朝廷需要，他也會如二兄一般，領兵出征，毫無猶疑。

　哪怕是我——我子骨弱，肅王殿下起詩會，連捶丸都不我下場，但要真有那麼一天，山河破碎，國將不國，縱使我不能提槍上馬，也合該投軍中，以我畢生所學，排兵布陣，力退敵。

　幺幺，這本就是姜家人的歸宿呀。”

　他說的，姜莞都懂。

　也許是兩世為人，才更加惜命，也格外珍惜活著的機會吧。

　覺明方丈說，是逆天奪命，曾經那麼努力的想要活下來，所以就算是為了大鄴，為了家國天下，也不肯輕易的付自己命出去。

　姜元徽見抿不語，又了發頂一把：“與你說這些，不是為了你更憂慮不安，只是寬你，不要太憂心，因為也許有一天，連你都是要上陣殺敵的，阿耶說過的。

　況且你生在沛國公府，上流著姜氏，送父兄出征，早晚要習慣的。”

　然后他收了聲，稍稍一頓，又笑著哄：“涼州駐軍兩萬有余，二兄所領三萬兵馬，都是西郊大營中選出來的銳。我問過阿耶，南苑自幾十年前戰敗歸降后，兵力再無法回到鼎盛時期，現如今舉國之力，大概也就六七萬兵馬。

　家恐怕三萬大軍腳程有問題，也宣旨令涼州周邊各州府派兵去援。

　二兄兵法謀略皆是阿翁與阿耶手把手教出來的，他親自領兵，坐鎮帥帳，至多此役南苑人背水一戰，會打的艱難些，卻還不至于如你心中所想最壞的結局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