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第三封信前,韓愈知道了趙憬的慘死。
然後他很自然的,用了足足一封信,向高岳表達了對趙憬死亡的見解。
韓愈認為:殺趙憬的兇手,很可能不是淄青李師古指使的,也不是平盧軍留後院實施的,而是另有其人。
讀到這裡時,高岳的拇指了下,然後他繼續讀了下去。
韓愈說,刺殺趙中郎的山棚,是從城西的神都苑、上宮,再潛藏到正平坊的;而平盧軍留後院,則與正平坊相隔足足四條街道,且在其東面。
若是留後院組織刺殺的,怎麼在東面,指揮西面來的山棚呢?
且李師古之前已接朝廷寬赦,並無理由去殺正專力征伐淮西的趙中郎。
另外淄青鎮所結納的山棚,在城南的伊闕、陸渾兩縣,那圓靜和尚也在西南中嶽的佛寺,若真有行,也該是自長夏門而,絕不會從神都苑進來的。
我昔日在撰寫《秦嶺瑣言》時知道,山棚間各守界限,視越界為大忌,而如今東都留守杜亞捕拿山棚不下百人,都只是供認他們和訾家珍、門察和圓靜有往,但到底刺殺趙憬者為誰,如何刺殺,卻毫無頭緒。所以我韓愈有個大膽的猜測:
那就是刺殺趙中郎的兇手,很可能不是伊闕、陸渾的山棚,而是自他縣,或澠池,或鄧縣,或臨汝,或王屋,越界而來的,似乎也不是李師古所指使,而是......
這時,高岳忽然將韓愈的這封信給反手摁住。
倒是旁邊的雲韶吃了驚,就問卿卿你為何如此做,是否退之說了什麼古怪的話?
「不,沒有,退之說了個很有啟發的猜想,但是干係非小,不能在閨閣談及。」高岳急忙掩飾,然後向妻子致歉。
「我曉得,你現在是中書侍郎,退之和你書信往來,免不了要夾雜朝堂事務。」雲韶對丈夫表示理解。
月靜靜落在庭院里,高岳背著手從正寢走出,握著韓愈的信,看著波粼粼的池沼,不發一語。
「逸崧,還在想著淮西那邊的事啊!」後傳來了吳彩鸞的聲音。
高岳回頭,不置可否地嗯了下。
「唉,有時候想,文簫他的一生到底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呢?如他真的像逸崧你一樣,當上了宰相,也就是什麼位極人臣,那又會變什麼樣,又會遇到什麼事?」吳彩鸞握著拂塵,難得地陷於了沉思。
「我想,文阿兄他應該不會改變的吧,畢竟——他當初選擇的,不是薛鍊師的舞,而是你的。」高岳說到這裡,言又止,最後只是提及,「我,便不同了。」
其實吳彩鸞有點懂高岳,便笑起來,「人,除非像我這樣,又笨又拙,不然怎麼會不變呢?」
「......」
「那時候在長安城,逸崧你還未及第時,你就坐在寫經坊那裡,練小楷,寫書儀,揣切韻,順帶還在寫傳奇長編。我還曾以為日子會永遠這樣下去,但每每又到害怕,那不就是意味逸崧你考不中進士嗎?不過這種擔心真的是多餘,因為沒多久你就化虎為人了。」
「化虎為人,化虎為人......也許吧,可就算吃了燒尾宴,但那無形的野尾,並不一定就消失了,它好像一直在跟著我。」高岳說完了這句話,便對吳彩鸞作揖,隨即離去了。
回到正寢,高岳默不作聲,將韓愈的信投火中,看著它化為了焦灰。
其實高岳並不怕韓愈的疑,恰恰這種疑,依舊在他的布局手腕之中。
這局,是他和皇帝一起布下的。
初秋,圓靜等人被斬於西市獨樹柳。
同時鄆州城軍府,李師古、李師道,和幾乎所有淄青大將們,都跪坐在朝廷敕使第五守義前,李師古本人不斷叩首,額頭都滲出來,高呼「枉,枉!」
他決死不承認趙憬,是自己指使人殺的。
「既然李金吾(李師古現在為金吾衛大將軍)如此堅持,那麼為洗刷冤屈,便請李金吾朝,接鞠問,若聖主裁決你無罪,便可返歸本鎮,如何?」第五守義提出了這個條件。
「我本無罪,為何要朝?再者,若是朝,無罪怕是也會變為有罪。」李師古怎麼可能答應朝廷方所提的條件。
於是談判不歡而散。
朝廷大舉征討淄青,似乎已定局。
這時淮西吳誠也暗中遣人至鄆州,請求和李師古重新結盟,並願意拉攏宣武軍李萬榮一起對抗朝廷。
李師古正憤恨朝廷,便把淮西的使挽留在館舍里,且答應先把蛤朵池十萬石鹽,及五百匹戰馬,低價賣給吳誠,以增強淮西的實力。
因李師古還有個使職,那便是海運陸運押新羅渤海兩蕃使,所以這批鹽和馬,他雇傭了新羅和渤海的商人,用船大搖大擺地運到汴州,那李萬榮得了過路費,也放任其再沿著漕運、淮水,后沿穎水,至淮西所控制的郾城,補充到吳誠的手裡。
同時李師古還答應,馬上會派遣一支三千人的銳小隊伍,從小路來增援淮西鎮。
吳誠得了鹽和戰馬,不由得大喜過,將李元平、楊元卿給找來,「不想殺了趙憬,嫁禍給平盧李師古,居然有這等的奇效。不但功讓朝廷馬上發兵征討淄青,大大減輕我淮西力,且讓李師古、李萬榮乃至田緒,重新倒向我等。當真是一石兩鳥。」
李元平和楊元卿也十分得意,恭喜吳的神機妙算。
「就算是高岳同時領鎮東都和淮南,也是疲於奔命,無能為也。」吳誠大笑起來。
「還請節下不可掉以輕心,那澠池的山棚還在城潛伏,為防夜長夢多,得趕讓他們離開東都才是。」楊元卿急忙建議說。
吳誠頷首,說東都那邊的防將和驛卒,都安排妥當了嗎?
這時李元平說,全都做好策應工作了,絕對是進退自如,只等節下指令。
「好!」吳誠拍著膝蓋,說到。
長安城宣平坊,兩抬檐子,正從昆明池的方向城而至。
帷障后,雲和低著眉,抱著襁褓里的孩子。
而芝蕙則坐在後一檐子里。
高宅的列戟朱門前,檐子停了下來,芝蕙搶先而出,將這孩子抱過來,然後雲和才走了出來。
不過隨即在宅第的門屏前,前來相迎的雲韶和阿措,卻告訴倆:高岳已領命出鎮,第一個目的地便是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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