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寄的脾氣，自然是又臭又。

若非如此，也不到他來做這個史中丞。

史中丞，在漢室的地位是僅次於三公，位在九卿之上的巨頭。

但自有漢以來，從未有史中丞能夠更進一步，爬到九卿或者兩千石的位置。

基本上歷任史中丞，最終的結局，都是很凄涼的。

譬如，北平文侯為相時，史中丞張璧就跟著北平文侯衝鋒陷陣，最終因為被牽連，而被罷。

又如呂后時，史大夫周昌任命的兩任史中丞，都因為跟呂氏頂牛，而下場凄涼，其中一位甚至晚景凄慘。

但這並不能阻止，數十年來史中丞們前仆後繼的跟皇帝唱對臺戲。

這是他們的天賦職責。

就像史書之上的晉國史董狐一樣。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法律和制度就是如此。

皇帝或者外戚你想來？

對不起！

殺了我再說！

而跟後世不同，漢室數十年來的史中丞，全部都是出自黃老派和法家。

事實證明，不止儒家有清流。

諸子百家都有。

不過，黃老派與法家的清流跟儒家的清流，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不會去捕風捉影的噴。

史中丞們每次出手，都必然有著明確的目標。

他們不會為了反對而反對。

不過，這也是漢室的制所決定的。

其實換了個儒家的人在這個位置上也是一般。

因為，假如你想捕風捉影，為了反對而反對。

那麼，皇帝的屠刀，肯定不會手！

區區一個史中丞而已！

老劉家連丞相，扶保社稷的大臣，都敢下獄！

你算個什麼東西？

想當年張釋之還名滿天下呢！

先帝一即位，還不得自自覺的滾蛋？

鄧通富有天下，還不是要死？

所以，此刻張寄其實心裏也是忐忑的。

老劉家的皇帝，雖然歷來演技比較好，但真要惹了，不要臉皮了，那神仙也攔不住啊！

想當年，太宗皇帝被新恆平忽悠的團團轉，丞相張蒼和史大夫固爭之而不得。

最後，還是被太宗強行通過了黃龍改元的詔命！

雖然很快，新恆平就被人拔了底，證實是騙。

但……

其實新恆平沒有被人拔掉底，可能事還要好一些……

黃龍改元，自然半途而廢，太宗皇帝也洗心革面，再也不談鬼神之事。

然而，丞相張蒼，史大夫、史中丞全部鞠躬下臺。

持續長達十五年的張蒼時代終結。

今天他張寄爭的好，可能下場要好一點。

但一個不小心，就是回家種田，甚至封國被擼，從此變路人的節奏！

然而……

「法不阿貴，繩不撓曲！」

「吾輩執法大臣，豈懼生死？」

自漢以來，屈原大夫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士大夫貴族。

加之賈誼的早逝，更讓漢室士大夫從心深，生出深固的殉道緒。

就像賈誼的《鵩鳥賦》中所言：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為炭兮，萬為銅。

在不人看來，自是無所謂的。

反正遲早要死，不如以自為燃料，用道理做原料，鑄造出長存萬世的真理之劍。

不過呢，在另外一個方面，賈誼和屈原的書和詩賦讀多了，同之餘，多半也難免會與這兩位大文豪一般，陷不能自拔的抑鬱和睏倦之中。

除非他們中的抱負和理想能夠施展，不然，很多人常常難以活過四十歲。

此刻張寄也是如此。

一方面，他有些擔憂自己的腦袋和爵位。

另一方面，他又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真理不能得到堅持，天子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從而導致朝綱混，天下失衡。

到時候就真是百死不能贖罪！

死了也沒臉面去見先帝和太宗。

只能以發覆面！

在這樣的心理緒中，張寄出列，持芴對著劉徹拜道：「回稟陛下，確有此事！」

「乃尚書錄詔之事，有字詞，用之不對！」他附拜道：「行文有誤，臣不忍陛下聖德蒙，故此駁回！」

這是很正常的。

在漢室，天子永遠不會有錯，假如錯了，那肯定是這個世界的問題。

至，在大臣，在朝會上，必須如此。

除了皇帝可以自己悔改錯誤，其他人都不可能讓皇帝認錯。

但大臣們也得勸諫啊！

怎麼辦？

於是就出現了許多應對之法。

拿著文法或者語法錯誤說事是最常見的。

因為，中國文字的寫法多種多樣。

即使是古老的甲骨文，一個字，也有多種不同的寫法。

蛋里跳骨頭，總能挑出錯。

即使真的沒錯，蘭臺尚書們難道還敢來對質不？

這套遊戲規則運行了幾十年，君臣之間早就清楚，對方要說的到底是什麼？

所以，劉徹也不跟張寄啰嗦——真要跟一個史中丞繞圈子，繞到天黑，估計也沒有用。

劉徹於是直接說道：「朕命名匠為，以勸耕百姓，督導農事，諸卿可有異議？」

既然張寄要反對。

這是他的天賦職責。

沒有辦法，劉徹只能想辦法繞開他。

在漢室，有一個地方通過的法律和政策，是所有人都沒有辦法阻攔和阻止的。

這就是廷議。

經過百公議，文武百列侯勛臣共商，得出的結論，就是皇帝都無法輕易推翻。

至於皇帝臨軒，親自主持的廷議通過的結論，更是可以為維繫數十年的國策！

畢竟，這是群的意志，是整個國家和天下的呼聲。

誰反對，誰就是賊子！

誰就是挑戰國家，挑戰社稷，挑戰宗廟。

肯定會被拉出去彈JJ彈到死！

劉徹話音剛落，張寄立刻就拜道：「臣有異議！」

這也是自然的。

他不站出來首先表達反對，那就是言行不一，就是心懷叵測，就是故意給天子添堵。

罪該萬死，罪無可赦！

而史中丞，作為史大夫衙門的實際控制者，天下諸郡監郡史的大佬，他確有這個資格和能力，首先表達異議。

「卿請試言之！」劉徹站起來說道。

廷議的作用，就是拿來讓人說話。

不讓人說話的政權，是不能長久的。

劉徹也沒有傻到去干可能沾染上『獨夫民賊』名聲的事。

事實上，在一開始他就打算跟群臣好好討論討論這個問題。

事是靠做出來的，而道理是靠講出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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