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了差不多半個月的熙熙攘攘之後,元德六年的三月朔朝,終於來臨。
這一天,三公九卿,全都早早的聚集在了北闕城樓之下,一輛輛華貴的馬車之中,一位位華服羽冠的大人們竊竊私語。
「聽說,考工室的剝離已定局了……」有人嘆息著:「府的地位,恐怕要大不如前!」
考工室,龐大的利益鏈條,數十年來維繫著府的威權。
旁的不說,如今的鑄幣權,就屬於考工室。
而考工室的剝離,不僅僅意味著府權柄的削弱,更意味著東方諸侯王國和豪強鑄幣權的徹底剝奪!
可以預見,當今天子不會再允許地方擁有鑄幣權了。
不過,卻也有人不以為意。
「府卿都沒擔憂什麼,吾等去煩惱此事為何?」
誰不知道,這些天,府卿劉舍和府六丞都是不發一言嗎?
所以,有知道的笑道:「府如今哪裡還需要依靠考工室呢?」
「如今府,恐怕恨不得快點剝離考工室和東園令!」
「又沒什麼政績,還天要往裡面燒錢,稍有差錯,還要掉腦袋……」府六丞之一的司馬安,甚至就對自己的家臣們說道:「這考工室,留之無益,不如去之!」
這話呢,對,也不對!
說它對,是因為考工室干係著軍方武裝備的生產製造。
稍有點問題,丘八們就直接告狀。
而因為勒工名的制度,這狀一旦告下來,一條線上的所有人都要吃掛落。
司馬安本人就已經因為考工室生產的兵質量問題,而被到天子面前,訓斥過好幾次了。
而他下面的人,這幾年掉的腦袋,都快可以壘一座小山了。
只是……
考工室雖然干係大,投大,但……
掌握了考工室,就等於掌握了大漢軍備的命脈。
不說油水,單單是藉此可以與軍方巨頭們建立,有所往來,就已經很值了!
更別提,考工室的機構是如此巨大。
僅僅是它本的人事權,就是一個巨大的寶庫。
若有可能,府是死都不肯撒手的。
但沒辦法,這是天子既定的政策。
不僅僅考工室要剝離,東園令也要剝離。
未來,連東西織令衙門,估計也會剝掉掉。
加上已經剝離的上林苑,未來的府,將會失去它一半以上的權柄和僱員。
從一個龐大的令人生畏的僚機構,轉變一個專心服務皇室,同時順便收稅的衙門。
這是府的未來。
已經確定的未來。
對府來說,與其螳臂當車,去跟天子頂牛,不如專心致志,好好考慮考慮,怎麼保住鹽鐵事業的權柄,怎麼保住與墨家的合作關係。
而府的事,其實還只是一個小事。
皇帝勞資要改革府,沒有人能阻攔。
因為府實際上就是皇室的管家衙門,專門理與皇室相關的事務的僚機構。
但在另外一個事上面,無數人都在等著看好戲。
史中丞張寄則完全無視了周圍人異樣的眼。
對漢室的史中丞而言,駁回皇帝的詔書,這是他的天賦權利。
誰都沒有辦法阻止。
皇帝只有兩個選擇——第一接,第二說服。
並不存在第三個選項。
甚至,就連換人都不可能。
因為新上任的史中丞,極有可能會選擇跟他的前任一般,否決皇帝的詔書。
而萬一發生這樣的況,那就太尷尬了。
反倒是特進元老們,一個個拳掌,聚集在一起,旁若無人的眉飛舞的商量著事。
「榆林塞既下,那就已經趁勝拿下龍城啊!」弓高候韓頹當幾乎就是大聲的說道:「到的,沒道理不吃!」
韓頹當去過龍城,再沒有比他更清楚龍城防是何等空虛的漢家大臣了。
匈奴人在龍城附近,撐死了只有不過兩個萬騎的兵力。
漢家出一萬騎,足可拿下龍城,將冒頓和老上的棺槨從地下挖出來。
到時候是挫骨揚灰還是鞭,就隨漢家的興趣了。
而拿下龍城,將對匈奴的統治予以沉重打擊。
至,足可瓦解匈奴在漠南的統治!
「我以為,應該拿下居延澤……」曲周候酈寄則有不同意見:「居延澤乃河西第一大湖泊,水土盛,據俘虜的匈奴貴族所言,當地還非常適合屯墾,匈奴人就常常在遷徙之時,在居延澤附近的土地上撒點麥種或者粟米,待到秋天就可以收穫,這樣都能種出糧食!我中國善耕者,必可在該地紮!」
「更何況,控制了居延澤,我軍就可以前出至河西,威脅匈奴統治的本之地!」
兩人的爭論,也代表了目前漢室軍方對於漢家下一步進軍的態度。
保守派如韓頹當,只想先把地盤穩固,順便吃掉周圍可以吃掉的匈奴勢力。
而以酈寄為首的激進派,則認為,戰爭不能拖,要乘勝追擊,儘早的打垮和消滅匈奴主力。
總的來說,目前,保守派稍佔上風。
因為,漢軍在馬邑和高闕勝的有點太快。
中國人出於本能,不相信太過迅速的勝利。
在小農思維的驅使下,他們下意識的選擇了先穩固局勢,看看再說。
但激進派的主張,卻得到了更多中下層軍的支持。
高闕之戰的賞格,基本已經確定了。
特別是中下層的賞格,現在都已經下發落實了。
各級將佐,都因為戰爭,一下子發達了。
有戰前還是個小卒子的士兵,因為在戰爭中,砍下了十顆首級,其中包括一個匈奴骨都侯,因此一躍而為了左庶長,單單是賞賜的錢帛和牲畜,就足以讓他和他的家族,從此躍升為軍功貴族之家。
也有司馬校尉,因為指揮得力,部下作戰勇敢,而連升三級,位列封君,為了漢室貴族集團的一員,獲得了前往將軍的門票。
就連那些表現平平的士卒將,在這次戰爭中,也撈到了不好。
至,經此一戰,所有參戰將佐,都完了對自己和家族命運的改變。
所以,現在,漢軍的好戰緒非常濃厚。
甚至已經有將喊出了『五年平滅匈奴,擒獲單于!』的口號。
軍功利益集團,已經有了自己的意志。
他們的意志就是——戰爭,獲勝,升發財,澤及子孫,懋及先人。
在這個意志的驅下,幾乎沒有能阻止他們繼續發戰爭的人了。
誰不讓他們打仗,那麼,誰就可能被他們掀翻。
所以,即使是保守派的韓頹當,也不敢說要休養生息,只能說打龍城。
在這樣的況下,也就唯有數幾個真正的巨頭,能夠住軍隊里那些蠢蠢的聲音。
丞相周亞夫是一個。
車騎將軍義縱也是一個。
此刻,這兩位軍方中的新舊巨頭,就站在一起。
「軍隊要修整,士民要休養!」周亞夫對著自己的婿兼弟子義縱說道:「軍隊里的聲音,車騎將軍要多做疏導!」
「諾!」義縱拱手拜道:「大人的意思,小子明白……」
「不過,此事還是看陛下的意思……」
是繼續作戰,還是休息一下。
這都繫於當今天子的意志。
「吾已經與陛下談過此事了!」周亞夫說道:「將軍讓軍法和督導們好好疏導軍中的緒就可以了,千萬不要鬧出子!」
「諾!」義縱聞言,立刻點頭說道:「既是陛下之令,小子自當奉詔!」
與舊軍隊相比,如今的漢軍更有秩序,也更控制。
原因就是,當今天子在羽林衛和虎賁衛創建之初,就開始在這兩支軍隊里,奠定了軍和士卒之間的關之風。
從最高的都尉,到最底層的士卒,都存在著聯繫。
而集榮譽和軍中的軍法,又將這一切的聯繫在一起。
在羽林衛和虎賁衛之中,軍們在戰時負責指揮士卒,鼓舞士氣,士兵。
而在平時,他們又與士兵們同甘共苦。
甚至教授士兵識字讀書,傳授各種技能。
軍和士兵的關係無比融洽,真正的為了手足同袍。
其他軍隊,雖然沒有這樣的制度。
但,卻也或多或,到了羽林衛和虎賁衛的染。
集榮譽的觀念漸漸深人心。
軍隊部,雖然依舊等級森嚴,但對外卻是絕對抱團的。
這些緒,甚至開始染各自的家屬。
如今長安城裡的市民,就已經在各自的家門口,上自己家的子弟服役的軍隊標誌。
遊俠們一般不敢招惹這些在門口有著軍方標誌的軍屬家庭,特別是那些孀和孤。
原因很簡單,誰要是招惹了他們,就很可能招惹到一個馬蜂窩。
天知道,這個孀或者孤後,是不是站著一個軍隊的司馬甚至校尉?
惹到他們?自求多福!
在現在,漢室的軍隊,除了郡兵外,野戰軍,已經不九卿的制衡和命令了。
他們越來越像當年的那支秦軍。
是真正的虎狼之師。
不止氣質上,就連行上也像!
這讓軍隊的戰鬥力越來越強,但,卻也增添了許多不穩定因素。
譬如,現在,除了天子之外,幾乎沒有人敢說出和平兩個字了。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士大夫貴族,誰不是天在上掛著『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高帝平城之恥,呂后之辱,必當討還』?
至於過去的主和派?
不是已經被『教育』的開始主戰,就是已經被打的媽媽都不認識。
譬如魯儒,連老巢都被人攻陷了……
想到這個況,周亞夫就不由得憂心忡忡的嘆了一口氣。
今日的世界,已經讓他有些越來越難看懂了。
從上到下,好戰的氛圍太濃厚了。
這讓周亞夫有些擔心,打完匈奴后,漢室何去何從?
繼續打到毒嗎?
可行嗎?
隔著幾萬里的距離,哪怕是用宗周的分封制,恐怕也會出問題吧?
宗周尚且有管叔蔡叔之。
未來的大漢,如何避免諸侯叛?
周亞夫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現在的況是,軍隊拖著國家,鼓舞著人民,一路向戰爭。
不讓軍隊打仗是不可能的。
因為誰不讓軍隊打仗,軍隊就會將他撕碎!
從上到下,到戰爭刺激,分到戰爭紅利的人太多太多了。
多到現在,軍方的力量,幾乎倒了除了天子外的士大夫和僚集團。
所以,即使是他,也只能是一邊想辦法,儘可能的制軍方的緒,一邊儘可能的去思考未來。
想到這裡,周亞夫就對義縱道:「吾已經打算,明年就向陛下乞骸骨,辭相!」
到今年為止,周亞夫已經在丞相之位上坐了六年多了。
明年就是七年。
夫妻之間相七年,都會出現問題。
何況君臣之間?
周亞夫從來沒有準備老死相位,特別是天子與他談過之後。
周亞夫更是準備好了辭相。
這是為萬世立表率,也是保全自的最好辦法。
原本,周亞夫是打算屆滿之時,名正言順的辭去相位。
但現在,周亞夫已經決定提前辭相了。
他打算用更多的時間來思考國家和社稷的未來。
而且辭相也不錯,跳出政治的紛紛擾擾,遠離軍國之事,可以讓他更多的私人空間,也可以換個角度來看待世界的變化。
更重要的是——辭相后,他想說什麼就可以說什麼。
不必在為相位所拖累了。
義縱聞言,卻是有些驚訝。
這太突然了!
「大人,就不再考慮考慮了?」義縱勸道:「陛下與天下,恐怕離不開大人的輔佐……」
周亞夫這些年的功勞,人所共見。
他雖然脾氣犟,但有立場,有原則,同時還敢跟天子頂牛。
這些年來,天子的政策,基本上都要先找他談談,或者支開他,才開始推行。
他一旦去位,繼任者恐怕再也沒有辦法跟他一般做的如此好了。
周亞夫卻是心意已決。
他搖頭笑道:「東候不用再勸了,我意已決!」
他著義縱,鄭重的道:「而且,吾已經決定,向天子和群臣,舉薦你為我的繼任者!東候,且好自為之!」
義縱聞言,卻是大驚。
他今年三十歲都不到,怎麼敢指丞相之位?
他連忙搖頭,道:「請大人收回命,小子才疏學淺,難以擔當如此重任!況且……」
義縱向遠方:「小子志不在廟堂之上,與廟堂相比,小子更希率軍為陛下開疆拓土!」
當然了,他還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希,用自己的軍功,為自己的外甥,建立起一個堅固的底蘊。
至讓小病已,可以到儲君的位置。
周亞夫看了看義縱,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他方才其實也是一半真心,一半試探。
如此,試探的結果出來了。
這讓他憂心忡忡。
歷來,摻和到劉氏部的紛紛擾擾之中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賈誼賈長沙那樣的天才,都憂憤而終了。
對於義縱,他實在有些不看好。
不是不相信義縱,而是不相信劉氏的尿。
而周氏如今跟義氏外戚,其實是捆綁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此時,朝升起,北闕的城門,緩緩打開。
周亞夫也不得不停止了與義縱的對話,登上自己的馬車,朝著城門而去。
……………………………………
在宮廷之中,劉徹也已經穿戴整齊了。
對於今天的朝議,劉徹並不怎麼擔心。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就像水到渠那樣。
與之相比,劉徹反而更關心另外一條剛剛到手的報:河東平縣中,確有一名名曰衛青,為平侯放羊的馬!
這就對了!
未來的軍神啊,終於出現了。
……………………
求關注--我打算過些時候,在哪個上面開始重寫《在西漢的悠閑生活》
嗯,推到重來,當然,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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