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族學以來頭一回，謝明韻沒等放學，就先回去了。

　回到府里，謝明韻沒有象往常那樣，徑直進書房，或是書樓，而是沿著曲折的青石路，往后園過去。

　老宅的這間府邸，是謝明韻祖父分家時，得到的宅院，謝進京備考時，謝家安就將家搬進了京城，謝進士及第后，族里主持將這這間宅院重修擴建，謝明韻一口氣拿了三個案首之后，族里又要修這座府邸，謝家安就回來了一趟，沒用族里的銀錢，自己出錢又重修擴建了一回，打算不知道什麼時候的歸鄉養老用。

　這座府邸經過兩次擴建，比謝家安分家時那座宅子，已經大了好幾倍，后面這個園子，有山有水，十分清雅別致。

　這是謝明韻頭一趟進自己家這座老宅的后園，站在口看了一會兒，信步往前，一直走到那片不算小的湖邊，看著湖水，和湖中已經開始枯敗的荷花荷葉發呆。

　那個夜晚，荷葉正田田。

　“把皮箱里那套茶拿來，放到那里。”謝明韻沿湖看了一圈，指著間離湖不遠的高小亭，吩咐青葉。

　青葉欠答應，猶豫了下，決定親自去拿那只小皮箱里的茶。

　那個小皮箱，那套茶，他是知道的，那套茶，是九爺畫了圖，找了好幾家名窯，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才燒制出來，九爺極其珍貴這套茶，走到哪兒都要帶著，卻極用，或者說，幾乎沒見用過。

　青葉干脆連小皮箱一起提到了離小亭子不遠的一間小暖閣里，打開箱子，取出茶，小心托著，送到了小亭子里。

　亭子里已經鋪上了厚厚的氈毯，放好了茶幾，謝明韻緩慢而仔細的布置著茶席，布好茶席，卻沒取茶餅，只對著茶席呆呆的出神。

　這是他從前記憶中最后一個茶席，也是最讓他心靜的一個茶席，他記的最清楚的一個茶席，的杯子，他的杯子……

　謝明韻的目從茶席上的一只杯子，看到另一只杯子。

　這將近二十年，他想的最多的，是他要怎麼才能認得出，玄空大和尚說，只要有因果，千山萬水，也必定巧之又巧，他還是十分惴惴，他要是認錯了怎麼辦……

　除了這個，他想過不知道多回的，就是，還是麼？

　謝明韻站起來，繞過茶席，站在亭子口，目茫然的看著微波緩緩的湖面。

　他既然惴惴于他認錯了怎麼辦，那必定不是了，確實不是了，從前他的執著……不是執著，是獻祭，把自己獻祭于從前的自己，和。

　他從來沒想過他真能遇到，他無數的惴惴不安，無數的思緒萬千中，從來沒有過他真能遇到的打算，他甚至從來沒有過要去找的想法，從他能呼吸那一刻起，他知道他是他，他又不是他起，他就沒想過真能遇到。

　可因果拽著他，把送到他面前。

　謝明韻慢慢退后，重新坐到茶席后，呆呆看著茶席。

　不是了，可肯定是，午后這次會面之前，他還有疑慮，還想驗證，現在，他可以確定了，不是，是！

　謝明韻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

　他要好好想想，他該怎麼辦。

　他要娶！

　謝明韻眼皮微垂，說過，愿他有他的這一世，他的一世，有了，才是他的一世，至于記不記得，那不要，他知道就行了。

　謝明韻微微側，取了餅茶。

　一直垂手立在亭子一角，看的氣都要屏起來的青葉，暗暗松了口氣的同時，一陣悲傷，他越來越擔心了，九爺到底是怎麼了？剛才對著茶席那樣子，太嚇人了。

　謝明韻慢慢焙了茶，碾茶，沏茶，慢慢喝著，直到半夜，才起回去。

　第二天謝明韻還是早早就到了族學，一上午都在指點幾位將要下場的謝家子弟，看的謝山長不知道多慨，他們家這位九公子，這個名揚天下，絕對沒有半點虛浮，這可太難得了。

　至于別的先生也同樣勤勤懇懇，嗯，那是他們份的事，能跟九公子比麼！

　中午，謝明韻比平時早一刻鐘吃了飯，示意青葉，“出去走走。”

　青葉跟著走了十來步，想想還是得問問，“九爺，咱們……”

　“隔了哪條街？”謝明韻看起來極其隨意的問道。

　“是，東邊那條街，九爺往這邊。”青葉一聽果然是要往隔了一條街的那條街上去，暗暗松了口氣，他還能侍候他家九爺，這一條第一要。

　謝明韻腳步很快，蘇囡家那條街，離族學也確實很近。

　平江府城里算得上河流縱橫，街道旁常伴著細緩的河流。

　蘇囡家前面是條還算熱鬧的小街，后面，是條水流緩緩的小河。

　謝明韻站在街口看了眼，一排面對小街的人家都虛掩著門，看不到院子里面，“后面……”謝明韻看向青葉。

　“后面院子大點，有條街，多數人家只扎著籬笆，要到河里洗服什麼的。”青葉急忙在前頭帶路，一邊介紹，一邊趕往這一排人家的臨河的后院走。

　謝明韻跟著青葉，站在河邊，平江城里的河邊，都用大青條石砌的整整齊齊，干凈清爽，河算是平江城里比較寬的一條了，對面是條寬敞熱鬧的大街。

　謝明韻站著看了片刻，抖開折扇，看起來十分閑適隨意的往前面隔了沒幾家的蘇家過去。

　蘇囡正揮著把破掃帚，驅趕著兩只兇狠的大鵝，兩只大鵝看起來久經驅趕，戰斗經驗十分富，一前一后，撲著翅膀，嘎嘎著，長脖子去擰蘇囡的掃帚和服。

　“滾！”蘇囡一掃帚拍退一只大鵝，另一只大鵝已經拍著翅膀，已經沖到面前，眼看長著一排尖牙的大就要咬上蘇囡的子，蘇囡打鵝的經驗和鵝同樣富，急忙往旁邊一閃，揚掃帚往里，將差點咬到的大鵝拍往一邊。

　那鵝被蘇囡的掃帚拍到一邊，鵝眼看到看的目瞪口呆的謝明韻，愉快的嘎嘎兩聲，沖著謝明韻就撲了上去。

　青葉見多識廣，可打鵝的經驗真沒有，急的揮著手，蘇囡剛剛又一掃帚拍開另一只鵝，聽到青葉急急的快走，一回頭，目瞪口呆的看著嚇的舉著折扇一不敢的謝明韻，唉喲一聲，舉著掃帚就揮了過去。

　蘇囡看到謝明韻，又驚又慌，大失水準，一掃帚沒拍到鵝，卻拍到了謝明韻臉上。

　好在謝明韻是認真練過幾天功夫的，眼明手快，急忙用折扇擋上來，幸中之幸，謝明韻那把折扇已經抖開了，蘇囡這一掃帚，把謝明韻那把古董折扇拍的不是就是裂口，掃帚上沾著的可疑泥點，飛出濺了謝明韻頭臉上全是。

　蘇囡嚇的松手丟了掃帚，兩只手一起捂在上。

　跟著小廝已經沖上前，捉著長長的鵝脖子趕拎遠扔開。

　謝明韻一只手著折扇，一只手拎著服前，聞著撲鼻子的不知道什麼味兒，看著蘇囡，簡直不知道應該什麼表。

　“你跟它……打什麼？”

　“對不起，我給你洗服。”蘇囡不停的曲膝不停的躬，要不是地上太臟，就跪下了。

　“這不怪你，是我自己……我先回去了，不怪你，我沒事，我先回去了。”謝明韻只覺得自己上的怪味兒越來越濃了，下意識后退兩步，一個轉，腳步急的簡直就是一路跑走的。

　蘇囡看著謝明韻跑的看不見了，一點點垂下肩膀，長長唉了一聲，怎麼這麼倒霉，怎麼能這麼好巧不巧的打了九公子，怎麼能這麼蠢呢，那是九公子啊，真是蠢到家，也霉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