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榮以孝治國, 雖說仁宗立了“斷親”,但斷親只有父可提,子絕不可提。
而且為了避免有人故意利用來斷親來逃十惡不赦的滅九罪之族, 更是對斷親的要求極為嚴苛,需由父向府告子,提出斷親。
江庭張地看著皇帝。
他已經擔驚怕四年了,這些年來,他一心只想著和鎮北王府劃清界線,如今就算與靜樂和離,楚元辰依然是他的兒子,一旦楚元辰腦子發熱非要去謀反, 他同樣會到牽連。
每每想到這里,他就輾轉反側, 徹夜難眠。
他想了又想, 才想到了斷親。
然而斷親并不是他想斷就能斷的,要是他憑白無故地去府說和楚元辰斷親, 旁人會怎麼看他?他以后在朝上還如何立足。
而如今,時機才是正好。
“求皇上恩準。”江庭抬袖拂面, 跪泣道,“臣教子無方, 實在無再面對圣上,只求與子斷親。”
皇帝同地說道:“江卿, 朕知你意了。”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十分為難地說道:“阿辰,你意下如何呢?”
皇帝依然稱呼著楚元辰的名字,著一種親昵。
楚元辰收斂起笑容,氣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的目直視江庭,確認道:“父親,您真要與我斷親?”
“阿辰,為父……”
楚元辰不想聽他啰嗦,打斷了,直接道:“是或不是。”
江庭噎了一下,他似是言又止。
楚元辰輕笑一聲,說道:“看來父親是并無此意了,那就罷……”
“不。”江庭不再裝模作樣,生怕他真會不同意,趕道,“為父要與你斷親。”
他臉上的迫切表無疑,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與楚元辰劃清干系。
楚元辰向著皇帝行禮,淡淡道:“皇上,為臣答應。”
“你們父子二人走如今這般地步,實在是……哎。”皇帝輕嘆了一聲,說道,“既然你們二人都有此意……”
“皇上明鑒,臣并無此意,只是為人子,不可違逆父親而已。”楚元辰說得輕飄飄。
“是臣!是臣!”江庭生怕錯過了機會,趕道,“這都是臣的意思,是臣想要與楚元辰斷親。”
皇帝:“……”
皇帝也不想再問了,直接道:“既如此,朕就允了你們二人斷親,從此再無脈親,不再為父子,彼此皆為陌路。”
金鑾殿上的眾人已經驚得目瞪口呆,也有人覺得不妥,可皇帝已經發聲,父子二人也都無異議,他們又能說什麼呢?
皇帝使了個眼,宋遠連忙吩咐侍去準備了筆墨,并擬了斷親書,一式兩份。
宋遠拿著斷親書走了下去,“江大人,楚世子,二位請看,若無異議,就請在此簽字畫押。”
江庭接過后飛快地看了一眼,在看到斷親書上白紙黑字寫著“從此斷絕父子親緣……”,手也因為激有些抖。他原本是打算再說幾句場面話,來顯得自己也是迫不得己,再把所有的責任都歸結到楚元辰的上。可是在面對楚元辰這早已看到一切的目,他實在是生怕一不小心,楚元辰又會說什麼不好聽的話,趕簽字畫押。
隨后就是楚元辰。
江庭忐忑地看著楚元辰簽完了斷親書,整個人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的人生終于可以不用擔心再被牽連了,這四年來時時刻刻的夢魘也終于要結束。
江庭長舒了一口氣,現在只需要等到逸哥兒繼承爵位就好了。
皇帝忌的從來都只是北疆的藩地和兵權,只要逸哥兒主出兵權并表示愿意留京,皇帝允諾過,爵位不會收回,逸哥兒會是鎮北王。而到時候,他也能跟靜樂重歸于好。
想到靜樂的明艷奪目的容貌,他的心口一片火熱。
他思緒飛得太遠了,毫沒有注意到,投在他上的諸多視線都充滿了鄙夷。
“皇上。”楚元辰把簽完的斷親書由宋遠呈給了皇帝,含笑道,“既是您主持的斷親,也請您在上頭簽字吧。”
皇帝冷眼看著他,實在有些看不懂他的心思,更看不出他還有任何可以翻盤的機會。
皇帝只當他在虛張聲勢,此事走到這一步,誰也不可能再回頭。
皇帝神一凜,吩咐道:“宋遠。”
宋遠立刻把斷親書和沾滿了墨的狼毫筆拿了過去,由皇帝在斷親書上簽了字。
金鑾殿中,朝臣們幾乎全都傻了眼。
好好的早朝真是一波三折,先是冒出來一封四年前的折子,又變了鎮北王世子要與其父斷親,尤其還是由皇帝親自主持斷親,甚至皇帝還在斷親書上簽了字,這、這簡直聞所未聞,到底是在玩哪一出啊?
眾人面面相覷。
“江卿。你們父子二人既已斷親,現在你可以實話實說了。”皇帝清了清嗓子,說道,“你方才控訴楚世子與北燕勾結,可有此事?”
江庭把斷親書收好后,他定了定神,說道,“確有此事,否則王爺又何必要越過阿辰,把爵位傳給阿逸呢。”
這話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此事事關重大,那可有證據?”林首輔問道。
江庭搖了搖頭,嘆道:“沒有。”
江庭說道:“當時只是王爺命心腹前來傳話,出他口我耳,再無第三人知道。”他故作嘆息道,“老王爺心疼孫,不愿意讓他牽扯到這等謀逆大罪,又豈會留下證據。”
林首輔:“……”
要這麼說,似乎也沒有半點問題。
江庭向著皇帝作揖道:“皇上,臣句句屬實,并無半點虛言。”
“朕明白。”皇帝抬手示意他免禮,說道,“此事并無證據,江卿無需再多言。”
皇帝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繼續道:“但是朕覺得,還是應當尊重鎮北王的命,眾卿以為如何?”
皇帝這話說得著實漂亮。
就算皇帝面上是說不追究勾結北燕的事,可由親生父親控告,再由老王爺的折子為證據,就算證據不足,放在旁人眼里,也確實是楚元辰犯下了此等大罪,也就是皇帝仁慈才不再追究。
上疑點未明,又有老王爺的折子請封,那擔不起鎮北王這個爵位也就理所當然了。
只不過,說是楚元辰勾結北燕,大部分人都有些將信將疑,偏偏這折子又確實是老王爺的筆跡。
四下皆默。
皇帝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向著楚元辰問道:“阿辰,你可有異議?”
“有。”楚元辰施施然地說道,”恕臣直言,您手上的這道請封折子,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皇帝:“……”
皇帝的面孔一板,說道:“鎮北王世子,難道是朕想要陷害你不?”
楚元辰笑而不語,那樣子仿佛在說:皇上你自己心里清楚。
皇帝有些惱怒,“這折子方才林首輔他們都已經瞧過了,是不是楚慎的筆跡一清二楚。”
林首輔連忙道:“楚世子,這確實是老王爺的筆跡。”
他見過老王爺從前的折子,是認得他的筆跡的。
楚元辰又道:“是真是假,這話誰都說了不算,祖父每年都有數本折子送到京城,不如拿來,讓大家一同辨辨,您看如何。”
這話并非無理取鬧,皇帝思慮再三應了。
皇帝想要的是實錘,這件事上但凡存在一半點的疑點,都會惹得野史胡編扯。
他立刻傳令下去。
此時所有人也無心再奏報什麼了,全都等著。
直到蕭朔走進了殿中,他一襲紅的麒麟袍,角仿佛噙著似有若無的溫和笑意,步履間氣度人。
他一出現,金鑾殿上頓時更靜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迸住了呼吸,低下頭,等著他從他們旁走過。
蕭朔的手上拿著幾本折子,他緩步走到殿中,行過禮后,溫言道:“皇上,臣把鎮北王楚慎的折子拿來了。”他在皇帝面前從來都是自稱為臣,而不是似別的宦臣會口稱奴婢。
蕭朔一共拿了五份折子,分別是在楚慎去世前的五年里,每年一份,全都是請安折子。
所有的折子在批紅后,都會留在司禮監。
皇帝道:“那就由阿辰和閣一同來辨認了吧。“
楚元辰應聲,宋遠把折子都給了他,楚元辰翻開了楚慎請封楚元逸為鎮北王的折子,只看了一眼就笑了,眾人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面面相覷。
林首輔拿過幾本折子,閣在一起一一比對,他們把幾本折子一一翻開,對照著上面的字跡,尤其是字形和一撇一捺的力度,時不時地相互/點頭。
皇帝會在高,把一切盡攬眼底,出了一抹笑容。
終于首輔翻開了最后一本,瞳孔微。
“這是……”
林首輔的手有些抖。
他趕忙又拿過那道請封折子,對照著看了好幾遍,又把二者一同給了其他人。
皇帝微微皺眉,有些不太明白他們到底是在做什麼,心里有種不安的預。
楚元辰氣定神閑的等著。
林首輔仔細比照了好一會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在看,終于他從折子中抬起了頭,回稟道:“皇上,這道請封折子,和鎮北王折子上的字跡并不相同。”
“怎麼可能!”皇帝難以相信地口而出。
他似是發現自己有些太急了,又放平了聲調道:“方才你們都說,這折子上的字跡就是楚慎的,如今怎麼就又不同了呢?”
其他人也是,所有的目全都投諸到了林首輔的上。
林首輔定了定神,說道:“皇上,這是紹安十四年,鎮北王楚慎上的請安折子。”
今年是紹安十八年,也就是四年前。
林首輔拿著那道折子說道,“鎮北王在折子上書,他的右臂骨折,故而用左手寫字,字跡拙劣,皇上您恕罪。”
皇帝:“……”
林首輔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又道:“從日期來看,正好是這道請封折子的前十天。”
林首輔說到這里,就不再繼續了。
這話里的意思,所有人都能聽得懂。
在這道請封折子前十天,楚慎的右臂骨折了,但是十天后,他卻用與從前一模一樣的筆跡寫了這道給楚元逸請封的折子。
這兩道折子必有一道是假的。
話雖這麼說,可誰也不傻啊,四年前的請安折子有什麼必要弄假?這麼一來,顯而易見……
四年前,楚元逸也才八歲,又面臨北燕犯境,來勢洶洶,鎮北王除非是瘋了,才會舍了優秀的長孫,把爵位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林首輔抬袖了額頭,幾不可察的長舒了一口氣。
他就覺得這道請封折子不太對,果然。
林首輔察言觀,見皇帝的臉明顯暗沉了下來,心中也就有數了。
不止是林首輔,金鑾殿上不人都不免起了心思,他們都意識到,今天這個局,應當是皇帝親手布下的,而目的十分明確,為的想必就是是削藩,也難怪非要讓十二歲的楚元逸來繼承爵位,楚元逸除了姓楚,他在北疆軍中哪有一半點的威,到時候,皇帝大可以再慢慢在北疆安人手,步步蠶食。
而再看楚元辰,顯然也是個明白人。
自從回京后與皇帝的那一出對峙就看得出來,他是絕對不會相讓的。
楚元辰有兵權有藩地,皇帝卻是天命之子大榮之君,這兩人若真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大榮怕是會陷到一場腥風雨中。
“皇上。”楚元辰說道,“您說這折子是真是假?”
他淡淡一笑,繼續道:“薛重之和魏景言兩位王爺已去,如今大榮朝可只剩下我鎮北王府了,這爵位承襲是大事,皇上可要三思。”
林首輔暗暗點頭,是啊,薛,魏兩位藩王已死,大榮真經不起一點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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