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打發走園中大部分的嬤嬤奴婢,只留竟嬤嬤、荷藕、鹿瑤、香芝、蒓菜等幾個人,何當歸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
以為負責此事的冷嬤嬤,至會過來問問況。雖然七房的下人稀,三間園子加起來才三十多人,從前何當歸住桃夭院一個人還拉扯著二十八個人呢,但如此大規模的發配奴婢,聽到旁人耳中,還不以為下人造了什麼反,主子多火,才出來這樣的結果。
莫說冷嬤嬤是專管進出口奴婢的,就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也有幾分好奇心吧。可那邊兒只是安安靜靜把人給收下,也沒聽說那一批無緣無故丟了飯碗的下人們混鬧申辯,這件事就被掖藏起來。於是,何當歸猜想,大概冷嬤嬤也老早知道七房這裏的形,從前一直沒揭發過,這回七房直接將人打發出來,冷嬤嬤就順勢收下了。
這兩日,何當歸閑來無事遊園,多行兩步走出了園門,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只聽見「七爺的園子」或「三間園子」之類的法,連個「桃夭院」或「水謙居」之類的名兒都沒聽見。心中暗自疑過一回,卻沒當個正經話向荷藕詢問,所以今天才明白其中緣故。
原來,孟瑄這個懶人擁有三座園子,各呈一個規整的扇形,與另一座廢棄的老園子,四座園子加起來,拼合一個大圓形。
那座廢棄的老園子,好像是孟瑄太祖爺爺的故居,當年孟府的選址建造,全都是圍繞這座祖屋。建之後,四座園子一直空置著,後來蘇夫人掌家,偏疼第七子,在孟瑄四五歲時就獨分了他除祖屋之外的這三座中心園子。而孟瑛作為二號寵臣和侯府世子,才分得三間相對普通的園子,其他幾位公子,嫡出兩間園子,庶出一間,沒有例外者。
孟瑄佔了這樣天大的便宜,卻一點不珍惜,不把三間園子常年荒廢著,還懶得給園子起名。人家別房的園子,不是「疏影居」就是「暗香榭」,從園子前路過,彷彿就能聞見梅花的香氣。而孟瑄他居然——
三間園子!
這就是他給三間園子起的統稱,還龍飛舞地寫一個大匾額,掛在了孟瑄偶爾會住幾天的正中間這一座主園園門上方,而左右兩間園子,左邊單住下人,右邊住著洳姨娘與褒姨娘,都沒有掛匾額的榮幸。
何當歸站在園門下,仰著「三間園子」這四個鑲金大字,以及「園主人孟沈時,洪武二十年書」幾個銀鈎小字,打從心眼兒里佩服孟瑄把這匾額一掛十一年的勇氣。又見提書的筆法張狂中有斂,斂中帶悶,很難想像當年那個娃娃樣的孟瑄,能寫出這等好字來。
見了這麼不樣子的園名,新何當歸覺得有事可做了,這兩天一直在琢磨好聽的名字,請人寫了刻好,換走孟瑄那一副的年戲作。
還沒想到合適的名兒,外面卻有鹿瑤來報,蘇夫人從別莊上看戲回來了,想抹骨牌,過去玩一圈。何當歸問,除了還了誰,答曰,還有大商氏、二陸氏、四劉氏。
全都是各房的正室,除了和劉氏,另兩位是老資格的媳婦,而且人也得不全,顯然這一次不算是正式奉婆婆茶。何當歸料想,另三位一定年長不,單獨見一個還不明顯,四個媳婦兒一起出現,還不被襯托小孩子了。
於是荷藕拿了一暗紅如意紋帶半幅披肩的子,一件藏藍繭綢褙子,一件銀鼠坎肩兒,一雙棕桐木屐,立意要扮老些。其實的量已足,跟大六歲的青兒也差不了多高度,只要在面上修飾,想扮個十八九歲的婦人不在話下。
服侍梳洗時,最擅長梳頭的鹿瑤,不知聽見蘇夫人在等,心慌手抖還是怎地,先是找不著烏木梳了,然後給何當歸通頭髮,一頭及腰烏髮,通了兩柱香才順暢,磨蹭好一會兒盤好一個反綰髻,取了一對玉蝴蝶鈿花在髮髻上,何當歸說不好,要換一支有金穗子、金珠子的步搖,又耽擱不工夫。
荷藕從旁邊瞧得都急了,家裏面誰聽見夫人,不是飛一樣的奔過去,七頭一回被傳召就遲到,說不定還會攪了夫人的牌,從此留下壞印象!七還專揀那些老氣的穿,的臉龐這麼年輕,哪能住暗紅?
何當歸倒是一點兒不急,鹿瑤有多磨蹭,就陪對方磨著。一開始,還以為鹿瑤是張,沒伺候過「大場合」,所以手指頭不靈了,後來也覺出鹿瑤在磨時間。何當歸不好奇,這是玩的什麼花樣,難道晚去上半個時辰,就能出什麼岔子?
梳好頭更束帶,荷藕看后,暗暗搖頭,這麼一裳,配一張掌大的雪白瓜子臉,實在不得。荷藕也不道明,總歸是七自己挑的裳,賴不著,只笑道:「人,穿什麼都是的,時候不早了,咱們趕過去吧?從這裏往夫人的祥雲園,還得走小半天呢。」
何當歸笑一笑,坐到妝臺前,照了照耙鏡里的人,又打開沉香木雕花嵌羅鈿妝匣,用蓋子裏側的水鏡照,也看出來,的臉蛋跟服不搭調,於是拿簪花棒挑出淺紅、胭脂紅、芍藥紅、太沖紅四樣水,各點在手心中一些,不慌不忙地打理起自己的臉。
弄好之後回頭給荷藕看,笑問:「現在怎麼樣?」
「……」荷藕驚得說不出話來,眼前這,怎麼看著瞬間長大了幾歲,原本水掐出來的好,不知怎麼捯飭上的胭脂,添了兩分嫵,給人的覺都不一樣了。而且荷藕一直暗自嘀咕,何當歸玉雪無暇的,定是上過什麼名貴水,才會半點瑕疵都不見,今天親眼看著何當歸塗胭脂水,把裝扮過的臉與從前的素一對比,才知道七就是皮好,嫉妒是嫉妒不來的。
新妝已畢,荷藕二丫鬟引路去蘇夫人的祥雲園。
因孟府廣大,從一個園子走到另一個,往往會費時不,主子的小腳又不住走路,所以各園都配備了單人輕乘轎,兩個有力氣的婆子就能抬起來。孟瑄的「三間園子」也有兩頂轎,可何當歸剛把園中下人都打發走了,其中就有專負責抬轎的使婆子,眼下要乘轎就抓不著可用之人了。
鹿瑤的面上浮出冷笑來,也不告訴何當歸,洳姨娘和褒姨娘房裏仍各有七八個服侍的丫鬟嬤嬤,想湊齊兩個抬轎子的人倒不難。荷藕倒想說,又怕何當歸會指派去人——那個褒姨娘脾氣沖,還正為園中的使被打發走而生氣,誰知問借人用,會不會吃排頭!於是荷藕也緘默了。
不過荷藕們都不知道,何當歸是「草上飛,水無痕」的俠,翻山涉水尚不在話下,怎會走不了這點兒零碎步?乘轎子的問題,也不過隨口打聽一句。
一路無話,到了棋軒茶舍,門口站的丫鬟遠遠看見,據著釵環認出是姍姍來遲的七,連忙把簾子打起來,曲膝笑道:「七吉祥,七仔細腳下,夫人在裏屋等呢。」嗓音敞亮,屋裏人也聽到了通傳。
何當歸進去,見花梨木案上,銅質鼎爐雕刻臥坐的狻猊,昂首朝天,口吐著縷縷白煙,裊裊彌散各種不散的圖形。能燒出這種白煙的香,非紅水白檀莫屬,白檀價貴,寸木寸金,而且市面上買不到。蘇夫人日常點這種香,可以用奢華來形容了,何當歸在羅家可從沒見誰點過這個。
一張瑪瑙石包蠟的圓桌周圍,坐了四名婦人。朝向門口的主位上,一名長髻婦人,著一件松花八幅錦緞襖,一件桃紅杭綢繡花短上,芒果大的髮髻上著嵌紅寶石的八寶簪子。婦人眉目如畫,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眼神有四十歲,實際給人覺更年輕,桃紅松綠這樣的配在上,不沒有扮的嫌疑,還給人以清新秀麗之。
何當歸瞧出婦人的眉宇與孟瑄有幾分神似,再見不怒自威的莊重姿容,知道一定就是蘇夫人了,於是上前行大禮:「清寧拜見婆婆,遲延迎迓,乞婆婆原宥。」
蘇夫人並不立刻起來,而是讓抬起頭來給自己瞧瞧。於是何當歸抬頭,把自己當博古架上的珍珠瓷,大大方方,著婆婆來瞧。
蘇夫人打量的同時,微垂視線,用餘捕捉到蘇夫人頭上頂著的碩大髮髻,不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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