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份信……吾何當歸親啟……

看到過封皮上這七個字的，是段曉樓、何當歸、孟瑄和段曉樓的屬下柳言，只有這四個人。而說要拿出信來瞧一瞧的，是另一屬下王護。

柳言認識何當歸，還知道幾分段曉樓的心思，他親眼看見段曉樓將那封信收進袖籠中，明顯是不當眾拆閱，八是為了回護何當歸。聽王護突然提出這樣沒眼的建議，柳言連忙打岔說：「這裡是案兇地，咱們在這兒查案做什麼？而且將軍——」柳言轉向段曉樓，斂眉道，「小人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段曉樓似笑非笑，細看他兩眼才頷首，道：「你說，我自來察納雅言。」

「論起來，咱們只是案子的目擊者，沒有接管並查察此案的義務，」柳言道，「遇害者乃寧王府眷，行兇者是東廠人，實在不同尋常，萬一咱們查不好，豈不平白耽誤了此案，還見罪於寧王殿下。所以依我之見，不如將此案移大理寺，讓他們從頭查起才是正理。」

段曉樓越聽，面上的笑容越和藹可親，連連點頭道：「柳言說的很是，深合我意。」他看向朱權，笑問，「殿下，你的意思呢？」

朱權面猶疑之，在心間一番權衡利弊，沒有立刻應他。

於是段曉樓又溫和解釋道：「此間沒有外人，我不妨同殿下個底，我們錦衛也不是嫌苦怕累的人，只是眼下人手稀缺，我幾人都是查京城馬濤的案子，一路攆到廬州來的，不日就回京了。等回京之後，此案即了錦府庫檔，那說不準還要拿去給聖上過目……」話音頓了頓，段曉樓欣賞朱權的臉，欣賞夠了方道，「聖上日理萬機，龍又欠安，怎好拿這樣的案子去煩他。這是下的淺見，不知王爺以為如何？」

朱權立刻點頭應了：「不查了，回京后移大理寺。錦府人力資源寶貴，這些都是人命小案，況人死不能復生，小王也就自己傷心一回罷了。東廠的人不管束，跑誤傷人的案子，也是時常有之，誰又真正當個大事提到父皇的面前說去。」

「王爺真是通達理，」段曉樓贊道，「段某對殿下心儀已久，往日竟無緣同席杯換盞，有道是擇日不如撞日，去喝一杯如何？」

朱權渾酸痛，看見段曉樓笑容滿面的樣子就覺得礙眼，不得推卻了，轉卻又耳語司馬明月，讓他說與段曉樓，廖之遠行刺之事暫且擱下，但案子的事須得他們多費點心。能否查出結果來倒是其次，關鍵是不要失了皇家的面，連帶聖安也到擾。司馬明月一一記下，去找段曉樓談，朱權自己一頂紫幔小轎遁了。

段曉樓無不應下，跟司馬明月談得非常融洽，二人一見如故，還約了五月在京城跑馬。最後，段曉樓笑道：「此案的證，人頭，人首，以及信件，都是些不祥，不如在此地固封了，由我們的人直接轉給大理寺，又省事又保險。倘或給縣裡去辦，又不知要耽誤到哪個猴年馬月了，衙門裡的那一套作風，司馬小弟你也是知道的。」司馬明月說極是，勞將軍費心。

那一邊，兩人說著暖烘烘的話；這一邊，孟瑄解下外袍裹上何當歸，以手指挲的面頰，神溫，卻出其不意地點了的睡。

何當歸被睏倦籠罩，眨了眨眼皮，伏在孟瑄的口。孟瑄一臂抱起輕到沒多重量的，總覺得生的不大結實，細細檢查一回，覺得距離上次他抱時竟瘦了一大圈。這樣下去，會不會像皂角一樣，一天又一天的消耗了去，最後就薄得化到水裡頭了？

他被這個念頭攪了心腸，眼中溢出點熱意，打在的上。鹹的味道讓淺眠中的皺了皺眉，模糊嘟囔了一句什麼，孟瑄仔細聽去，好像在說：「只做……陌路人……」

這時，孟瑄的買書護衛隊找了過來，駕著八匹馬拉的油壁加長馬車，有床鋪。孟瑄回頭看一眼臺階底下滾的桃子山楂與水釵環，另要一個紙袋，揀乾淨的裝了一包，又列了清單讓人再重新採購幾樣日用，打算在廬州歇宿兩日，等何當歸瞧過大夫吃過葯再起程。

他選擇在廬州停船，原是因為聽說大哥九弟十一弟最後一次還能聯絡上，就是在廬州北，之後這三人就彷彿人間蒸發一般。可到了這裡之後，又聽齊央宮分舵的管事說，這一定是誤傳，三位公子都是繞過青州時中斷消息的，若要尋時，只怕要往青州去。

孟瑄聽后忖道，青州？那豈不與他的目的地一樣了？那正好，辦事與找人兩便，隔日就起程，先走水路再行陸路，直奔青州地界去！

至於捎不捎帶何當歸一起去，他是頗費踟躕的。因為青州荒僻，道路也艱難，車馬不通的山路上還要步行一陣子，他何忍吃這樣的苦頭。可要是兩個人分開，他反而更不放心了，尤其是今天見了聽了好多的事，他才意識到，他對的了解可能連皮都不到，跟他主觀描繪的形象，本就是天翻地覆的兩個人。

儘管如此，他仍不想丟下一時一刻，恰如此時此刻，抱著上了油壁馬車，擱在床上，著單薄的骨架和纖細的手腕，他竟忍不住胡思想道，是不是活不長了，像小小鴨那樣，就幾個月的命好活……

「駕！駕！」馬車平緩前進，往幾條街外的下行去。

被這個想法磨得心腸摧，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晶瑩明的面頰瞧，覺得最大的損壽之，就是思慮太重。醫家雲思傷脾，說的就是這樣子的人。不知道為什麼，跟在一起時，他常有一種錯覺，覺得的經歷比他更多更複雜。如此一個複雜又奇異的孩兒，他一抓住了，就黏在一起，一撤開手，掌間就有扯痛，彷彿撕扯到了自己的皮。

可他實在不喜歡中複雜的那一部分，雖然他喜歡新奇和陌生的事，但是對於想牢牢掌握在手的，還是越知知底越好。

看著小臉上幾近明的鼻翼微微翕，呼，吸，呼，吸，他總覺得像是一種生命的消耗，像滴那樣的距離死亡的倒計時，的倒計時，也是他的。

一路上這樣瞧著的睡，他暗暗下定了某種決心，要做一件可以徹底「清洗」並「同化」的事。這樣，才不會被閑人閑事而滋擾心神，才能養神養氣，養得胖些結實些，才能活得更久。

這樣對最好，有朝一日，也會激他……

※※※

段曉樓跟司馬明月心長談完了，轉頭見孟瑄他們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得乾乾淨淨沒人了。段曉樓也不以為忤，因為剛才在間隙里，他已吩咐柳言盯好了孟瑄他們，要一直跟著，準確到他們的下。

過了小半晌，柳言就來報了信，段曉樓又吩咐了一些善後事宜，本要立刻去看何當歸，可想到今天驚不小，還了外傷，孟瑄帶走療傷，肯定要安靜不打擾方好。既這麼著，他今天去就不合適了，在街頭徘徊了兩遭，自去理公務了。

第二日晌午，段曉樓就上門叩訪去了。孟瑄他們住的地方不大，是一所三進三出的宅子，不過地方是難得的清凈，前門是街尾最後一家，跟鄰近房舍的牆壁都隔了十丈之寬，後門是獨佔一個悶巷。宅子外牆栽種了花木，有攀爬植，蔓蔓纏了一牆，讓院子變得蔭涼颯颯，碧綠可。

段曉樓叩開門去，有下人打扮的壯男來給開了門，復有穿著更面些的老婦人引他到堂上，有個一桃紅的俏丫鬟捧茶上來，還現場了一套六安茶藝，斟的是六安瓜片。段曉樓吃了小半盞，倒是好的，可不及某人奉的茶味幽遠清香。

兩盞茶吃完了，還不見何當歸出來，段曉樓問那丫鬟，就繼續給他斟茶。一盤盤的糕點被端上桌，丫鬟又另沏了普洱配茶點，甜甜笑著，勸段曉樓嘗嘗新烤的點心。他勉強吃了一些，拿出西洋懷錶一瞧，竟然過去一個多時辰了。他不悅道：「府上的主人呢？在是不在，見或不見，總該給個準話吧。」

丫鬟無法，只好道出實，說：「不敢欺瞞貴客，我家主子自昨個兒抱著夫人進了房，一直都沒出來，要了幾回飲食與熱水，然後就嚴令不許我們打擾，否則仔細在這裡呆不長了。因此客人你來了，我們也不敢去回，只好看主子什麼時候出來。不如，您先點幾樣素日吃的菜，廚下給您做了下酒，晚間在這裡歇一宿，等明天再說？」

段曉樓兩道劍眉絞在一，覺得孟瑄本是故意耍他，頓時冷聲道：「既然他不見客，你一開始說清楚不久完了，白耽誤我的工夫。」說著騰地起，拂袖要走的樣子。

那丫鬟連忙一欄，笑道：「客人有所不知，主子他專等你呢，特特吩咐了說，客人你要是在他閉關期間過來了，我們一定得把客人給留住了才行。」

段曉樓嗤了一聲，問：「他不見客，我就要走，你們能把我鎖起來不！」

他這一聲沒有半分客氣勁兒了，嚇壞了那俏丫鬟，只見愣一愣，旋即抹淚道：「婢子不過依著主子的吩咐辦事，客人何故如此之怒？只因主子開玩笑似的說了句，要是能留客人你住一晚，就賞婢子十兩銀子裁裳，我，我……」說著掩面哭泣，淚水沾了桃紅菱花緞的上裳，楚楚人。

段曉樓的氣本就不是沖著的，見這樣，也沒有再責的道理，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拂袖要走。沒見到何當歸的人，他如何能走？

猜想可能是孟瑄為何當歸療傷費時，所以現在不得見面，於是段曉樓嘆氣道：「好吧，讓廚下做兩個下酒菜，我在這裡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