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看著表癡獃的何當歸，瞇眼看了一會兒，問：「多大了，看著瘦了些。」

熠彤搖頭笑道：「子瘦些方，到咱們家養些日子，人自然就胖起來了，如此人增一分嫌多，減一分嫌，這個樣剛剛好。」

此時，空中箭矢如雨，有的點著火頭，有的冒著青煙紫氣，一看就知是劇毒之。那些箭瞬發瞬至，有一種窒息而絕厲的速度，卻只在那白男子一臂揮下的時候就丟盔棄甲地敗了。他又回頭看何當歸，沉再三，不說話了。

熠彤擔憂地看他，小心問：「之前看過那麼多子的畫像都不滿意，如今最好的一個也抬來了，要是這個還不行，那也難找著更好的了，真的再沒了。而且現在還小，過兩年大了就更好看了。」

何當歸驚奇地聽著這二人的對話，既震驚孟瑄不認得了，又對殷勤如婆的熠彤滿腹狐疑，問：「熠彤，你主子怎麼了？撞傷腦袋了？」

熠彤不答話，只衝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孟瑄看著嘆了一氣說：「姿容倒是中上，只是太眼了些。」何當歸：……

熠彤點頭哈腰地笑道：「眼是好事，說不準公子要找的人就是。」

兩人說話的這個當口，有一支帶火的羽箭「玲」地一聲劃過高空，落到後面去，然後就聽見一聲悶悶的炸響，何當歸著窗子往後看，是一個箱子燒起來了，不是裳就是書。哪還管得那許多，只冷著臉聽那主僕二人對自己評頭論足，孟瑄話里話外對不大滿意，熠彤就推銷的好：大家閨秀、賢良淑德、勤儉持家，這些一樣都不備的優點都被一一附加在上。

最後，孟瑄勉強地點點頭說：「都用花轎抬出來了，沒有再往回送的道理，先送去清園吧，等哥哥們來了問誰願意要。嫁哪個都是嫁給孟家子弟，想來也沒異議。」

……何當歸頭一口氣沒上來，自己把自己嗆咳嗽了。孟瑄失憶了，而且完全看不上了——目前的況好像是這樣的。

孟瑄又多看一眼，回對熠彤說：「這裡塵頭大熏著了，你先送回清園，我攔截追兵。」

「那公子你自己當心。」

於是主僕二人分工完畢，熠彤矮下子沒土裡，直鑽到了轎子下面，像個老鱉一樣馱著轎子跑了。何當歸憑窗眺，一個模糊的白影，一地扎著紅緞的行李嫁妝，匆匆地消失在的視野中。

「你現在可以說了吧？」何當歸問轎子底下的熠彤，「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說出那些話來。」

嫁娶雙方三六聘的互換了婚書和文帖，陸江北還特特來告訴過一回，雖然名義上娶的是側妻，可跟娶正室的禮數一不差，雙方都辦得鄭重而隆重。也沒過於將那些繁文縟節放在心上，只抱著一顆拳拳之心要去孟家當個好媳婦，對孟瑄百依百順的好妻子。可事怎麼突然間就急轉直下了？

被新郎嫌貌丑，還推給他的「哥哥們」，於於理都不該再嫁去那邊。倒真想跳下轎子，自己走路回陌茶山莊去，可如今好奇心已凌駕於屈辱心之上了。

「仔細吃了灰，有話回家說罷。」熠彤如此含蓄地答了一句，然後速度加倍地往東南方向遁去。不多時就到了清園的角門，轎子一躍飛到了空中，像兔子一樣跳過圍牆，再落地時重新馱到院牆裡側的熠彤頭頂，又是一通賓士，一路幸而沒撞見什麼人，讓對方看見這個轎子長自己跑的奇景。

轎子分花拂柳過了十幾座獨立院落，最後過了一道小橋，停在了一個森森的院門前。那院門乍一看上去就非常古樸沉寂，像是有些年代的東西，不知院裡面是什麼景，可直覺地排斥著不想進去。這就是給預備的新房？倒寧願去住上次的茶室或偏房。

熠彤端詳鬱郁的神，笑道：「別誤會，新房在園子另一頭，那裡人吵，不如此說話方便，我馱了你來這裡，是又幾句要的話要說與你聽。」

「說吧，我洗耳恭聽。」何當歸也想知道今天那幾件新聞的來龍去脈。若說那些喜娘轎夫都是歹人扮的，他們上的清園統一例服又是從哪兒來的。現在能安靜說話了，可否借問一句，親的新郎怎麼突然就變陌生人了。

熠彤撣一撣袖口的灰，一把汗說：「昨日公子的病突然就好了，他這病主要是嗜睡，每次一眠就是四五十個時辰不醒，在睡夢裡念念有詞。請了好些大夫來瞧都沒結果，三公子說無妨，只要常常喂水，別讓他在睡覺時乾死了就行。於是就一直這樣將養著，直到昨天晌午，他說好就好了，比生病之前還神兩分！」

何當歸點點頭：「病好了是好事，我也為他開心，現在我只想弄清楚他的失憶癥是怎麼一回事，弄清楚后我就要回家去了。」

「回家？」熠彤大吃一驚，「你人都已嫁進來，還要回哪個家？」

「我算是『嫁』進來的嗎？」

熠彤猶豫一下，轉推門而，當先走進那個森森的院落里，招呼何當歸也進去坐。何當歸只邁步進去走兩下，就腳下打，差一點跌倒，扶牆站好，才發現這間院子的一磚一瓦一木一石都沾滿了的苔蘚，幾乎無地立足。熠彤告罪一聲，又回來扶，彎腰獻上一臂。

這樣的景倒有兩分悉，當年做何嬪的時候，就有太監這麼扶。這麼一想，再瞧這座老院子的格局，真的跟當年寧王府的那座院落有點相似，只是更大些。的手搭在熠彤的臂上，一步一步地被攙著走進堂中，一路四下打量著每一間閉合的屋宇門窗。不知道為什麼，這院子給一種不舒服的覺，走進來就從春天變回冬天似的。

走進正堂落座，熠彤去茶水間忙活一陣，端上茶與茶點，略一就放下，示意他有話快說。

熠彤張口就把說愣了：「小的懷疑這個公子不是整個兒的公子，是個『一半』的公子。昨天公子睡醒后，很興地在園子里走來走去，說很久沒見過這麼別緻的園林山石了，今日非大開眼界不可。小的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就跟著他在園子裡面溜達，他最後進了這個老院子，腳下一打掉進井裡，再爬上來的時候，人比剛睡醒時更怪異了。」

何當歸頭，過陳舊的窗紙隙，看一眼後院沒砌青磚井欄的古井，又問：「他摔壞腦子了？是所有人都不認得，還是獨獨忘了我？」

「爺他只不認識你了，」熠彤通知這個不幸的消息，「晚些天睡覺的時候，他問自己有無妻室，讓過來服侍他就寢。小人告訴他，目前還沒有，不過第二天就要娶進門一個了，是他的心上人何小姐。還將上回你落在這裡的刻著你小像的匕首給他看，他看一眼就拿開了，說這不是個小妹妹嗎，怎能娶來當妻子。」

何當歸聽完後涼涼一笑，只不言語。

熠彤接下來的話則更驚悚了：「爺還說了句讓人不著頭腦的話，他自言自語地說：『三年前真好，不像建文二年天天打仗，改天掛印封金，飲馬江湖去。』小人聽不懂就多問了一句，他就跟我開玩笑說，『熠彤，我不是你現在的公子，而是你三年後的公子。以後我就是你的新主子，你別跟別人說，我只告訴你一個親信之人。』小人不知所以，嘿然一笑作罷。」

「……」三年後的孟瑄，不認識的孟瑄。

「還有，請看這個。」熠彤從袖籠中取出一把小巧緻的匕首來，是從陸江北那兒得的那把，上次落在清園了。熠彤緩緩下刀鞘出刀，先給看一眼正面，還是的十歲小像，半像。正不解其意時，他又一轉刀，給看了一眼背面。

背面也刻著個小像，全像，是個兩三歲的娃娃像，看眉目廓，依稀是……

「這個是公子的小像，」熠彤道，「這可真是咄咄怪事，此匕首自從被我拾獲之後，從未離，想著下次見你時還給你。每日睡前無事就玩一回，背面的刀如鏡，什麼小像都沒有，就在昨天夜裡我再掏出看的時候，一個公子三歲的小像就這麼憑空冒出來了。我一開始當是熠迢惡作劇刻上去的，可是，這個小像竟是個活的！他還會說話呢，看！」熠彤用指尖一刀上小人的臉。沒什麼反應，也不會說話。

何當歸以為自己遇著瘋子了，晴天白日里跟說這些瘋言，剛要拂袖離去，餘卻瞟見那刀上的小人兒眨了眨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錯了，定睛細瞧時，小人雖然沒再有眨眼的作，但他的表跟先前的有了些細微的差別，先前是呆板而嚴肅的，「疑似眨眼」之後，他的小微微撅起，有點生氣的樣子。

「瞧吧瞧吧！」熠彤如獲至寶地了小人，「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瘋了，現在又多了一個人看見，我可分辯了清白了！好姑娘你去跟熠迢說說，公子的魂兒有一半進了這匕首里了，我再沒猜錯。」

何當歸奪走匕首，托在掌心裡細看，又拿指尖反覆點點，小人的像卻凝固在了那個生氣的表上。

「他昨晚還會說話呢，」熠彤介紹道，「你按一按他肚皮，他就說話了。」

何當歸依言按了一下，孟瑄小人沒說話，卻信了熠彤之言，小人昨晚真的說過話，因為刀上小人的表好像又有了點細微變化。問：「他昨晚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