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聽三舅母一句勸吧,逸姐兒,無論如何,你還有個親娘住在羅家呢。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做任何事之前,你都應先想想你娘……一輩子心裡都苦,除了你這個兒,還能指誰?扶持咱們羅家,就是孝順你娘……」
「……逸姐兒,當年,你娘抱著兩歲的你披頭散髮、哭哭啼啼地回羅家來,羅家和何家從此徹底決裂。別怨二舅母說話難聽,你上流著何家的,咱們又沒義務替何敬先養便宜兒,大可把你直接扔出門去,可咱們沒人這樣做。你外祖母雖把你送到農莊上,可也是每年五十兩銀子地送去,給你請媽買丫鬟的。逢年過節哪一回裁服,也忘不了給你留塊好料子,說等你長大了添嫁妝,讓我們這些當兒媳的瞧著都眼熱……沒有咱們羅家養你十幾年,你早就死在大街上了!咱們全都是你的大恩人!」
「小逸,小逸!醒醒,小逸!快醒醒!」
何當歸聽見形形的人跑來,跟瀕死的自己說話,前赴後繼地在自己的口上,直走自己的最後一口氣。此時,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斜過來,一下子就蓋過那些嘈雜的說話聲,把自己從夢魘中拉出來。
何當歸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了真靜圓圓的臉龐,出一個笑,道:「呵呵,原來是夢。」
真靜哭著說:「你一邊睡覺一邊流淚,我瞧著不對就喊醒你了。小逸,對不起,我只找到這個,你將就著吃一口吧,吃了病就好了。」說罷,舉起一個土黃的窩窩頭。
想起剛剛的事,真靜就氣苦不已。
平日里,雖然也常被師姐們欺負,但都不放在心上,覺得年長道姑「管教」一下年道姑是應當應分的。可今天才發現,那些平時很尊敬的師姐,一個個都是那麼尖酸刻薄、險惡毒,毫無出家人的慈悲心腸。
剛才真靜跑到靈堂,卻發現真韋、真評、真恭、真明幾人正在端走靈堂的瓜果點心,丁點兒都沒剩下。連忙過去攔下,說那是何小姐家裡送來的祭品,應留給何小姐吃。真韋幾人沒聽完便冷笑,祭品是給死人吃的,何小姐想吃也容易,再躺回棺材里,祭品立馬還給!真靜又分辯了幾句,真韋們立刻就怒罵,好個沒臉的,才給姓何的披麻戴孝燒了兩天紙錢,現在又扮起孝子賢孫來了!在道觀里論資排輩,你算個老幾,也敢跑到師姐面前活現世?
真靜想到了大師姐真珠,就跑去房裡求助。但真珠不在房裡,院里的使老婆婆說,真珠被師父派下山,給新來的貴客們買魚買去了,要明天中午才能回來。
後來,真靜又跑去廚房找吃的,可晚飯時辰早過去了,揭開所有的鍋蓋一通翻找,就只在籠屜里找到了一個冷冰冰的窩窩頭。於是,真靜就抓著窩窩頭,邊哭邊跑回東廂,一進門就看見何當歸抱著被子,皺著眉閉著眼,淚流不止,覺得不對勁就連忙醒。
何當歸掙扎著半坐起,接過窩窩頭,一分為二,道:「來,一起吃吧。」看到真靜往後,何當歸抬手扯住,堅持把半個窩窩頭放在手裡,輕輕道:「以後,有我的就有你的,快些吃。」
兩人默默咽下了干的窩窩頭,真靜又試了試何當歸的額頭,焦急地道:「燒一點兒沒退下去,還是很燙手!」
何當歸蹙著眉頭想了想,問:「你有繡花針嗎?要細的。」
真靜愣愣地點頭:「這黑燈瞎火的,你還要繡花嗎?一定是腦子燒糊塗了吧。不如我再去找找師父,求給請個郎中……」
何當歸打斷,繼續說:「聽好了,給我拿來最細的繡花針。再去後院的北牆角下,從左數第四塊磚頭,用力推開后你會看見一個酒壺,把它拿來給我。好了,傻妞,別發獃了,聽清楚了嗎?北牆角下左數第四塊磚,要悄悄地去,別讓人看見了。」
然後,何當歸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狂放而張揚,一雙眸子如同月下的井水,幽艷得令人窒息,「我的恩人那麼多,如今一個還沒見著,我怎麼捨得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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