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一過，冬日的寒冷便慢慢散去，春日的氣息也時不時的傳北明京城的邊邊角角，雖然偶有回寒，但也無傷大雅。前些日子桂念院就聽見了幾聲布谷鳥的鳴，像是再告訴裡面住著的人春天就要到了。

張正送來的那一筐茶終於是在一個下午的時候被禍害完了，許錦言喝最後一杯海棠春的時候覺得真是有福之人，他人一輩子都喝不了幾杯的海棠春，被這幾個月喝下來喝到可能再也不想喝。

二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宜嫁娶，宜興木，宜……拜師。

許錦言站在恩師府外的時候，心頗有幾分忐忑。

記得上輩子拜師的時候也是個春天，當時正被李知書議親，議親對象是戶部尚書家那個癱瘓兒子。許錦言那個時候雖然對李知書言聽計從，但是對這一樁婚事卻極力反對，當然是因為那個時候的心裡滿滿的只有一個趙斐。

雖然自知沒有機會嫁給趙斐，但也不願意嫁予別人。許錦言那個時候雖然傻，但是沒完全傻，偶然還會有那麼一點小心思。比如在戶部尚書和夫人來許府相看許錦言的時候，許錦言故意給臉上塗滿了墨水，說話也故意瘋瘋癲癲。

戶部尚書的兒子癱瘓在床十幾年，估計也沒有幾年活頭了，其餘的家小姐不願下嫁，唯有許家願意將這個名聲不好的大小姐同戶部尚書結親。

戶部尚書知道兒子活不了幾年，他不願兒子人世走一遭卻沒有娶妻，這才勉為其難的選了京城有名的許家蠢貨做兒媳，本以為許錦言只是蠢了點，但一看許錦言那個瘋瘋癲癲的樣子，認定許錦言是真的瘋子，嚇得趕就回了府，此後再也不提同許府結親的事。

許錦言一貫逆來順，這一回的突然反抗把李知書氣的夠嗆，將許錦言打了一百下的手板之後就直接把關在了房裡，一關就是好幾個月。

許錦言手腫的老高，被關在房裡飢一頓飽一頓，但是心裡居然還開心無比，因為不用嫁人了，可以繼續在心裡默默的喜歡趙斐。

後來被放出閉的原因就有些奇妙了。

北明第一文臣，大名鼎鼎的閣老王嚴崇親臨許府，提出要收許錦言為徒。

許朗又驚又喜，連忙派人去桂念院找，手掌已經潰爛流膿的才被從閉里放了出來。

前世的是北明一大奇觀，全上下沒有一優點，怎麼那個時候恩師就能挑中做徒弟呢？而且在恩師提出要收為徒之前，從來都沒有見過王嚴崇。

饒是今生的許錦言回顧前世，都不得不嘆一句，恩師這得是什麼眼……才能於萬千才貌雙全的北明千金里選中這個第一蠢貨做徒弟。許錦言回憶著前塵過往，一抬腳，踏了閣老府。

還沒等站穩，下一刻，一隻大黃狗「汪汪汪汪」的朝許錦言沖了過來。

府里的僕從沒來得及攔，只能驚著讓許錦言快跑，那大黃狗威風凜凜，四隻蹄子揮舞的如旋風般迅速，眼看著就要衝許錦言呲著牙咬過來。

然而許錦言早有準備，冷冷一笑，從袖裡出一……骨頭棒。

在大黃狗撲過來的前一刻將骨頭棒扔了出去，那大黃狗明顯遲疑了一下，盯著骨頭棒了很久，最後妥協了。

「嗷嗚嗷嗚」的啃了起來。

在周圍僕從目瞪口呆的表下，許錦言微微一笑，出手捻的著大黃狗的耳朵道：「大黃慢慢吃，過幾天我給你再帶。」

大黃像是聽懂了一樣，眼睛里的殺氣已經徹底消失，歡快的吃著骨頭棒，沖著許錦言搖尾。

閣老府的管家盯著大黃的尾和地上的骨頭了眼睛，這許小姐難不認識大黃？

不認識怎麼可能提前準備了骨頭棒？還了大黃最喜歡讓人的耳朵。

但是許小姐不是第一次來府里麼？怎麼能知道大黃的存在。許錦言看著大黃，琉璃雙眸里微有笑意。大黃是恩師的犬，的兇，從不咬人。前世第一次來府里的時候也被大黃的聲嚇了個夠嗆，後來是恩師帶著給大黃餵了幾骨頭棒之後，才慢慢的不怕大黃了。

今生初來恩師府上，自然是要給這位前世特殊的朋友準備一份薄禮。

旁邊慌慌張張跑過來一個僕人，連忙牽起了大黃，對管家小心翼翼的道歉：「奴才剛才手鬆了一下，不小心讓大黃跑了。沒有嚇到管事吧。」

李管家搖搖頭，斥責了僕人幾句后道：「你嚇著了許小姐，該不快給許小姐賠禮道歉。」

若是隔了以往，李管家倒也不會太過嚴格，最多代一句下次注意就把人放了過去，只是這一次剛好撞著了許錦言，李管家知道許錦言是府里的貴客，這才多教訓了幾句。

但許錦言連忙就止住了那下人的道歉，然後俯下自袖子里又出了一蘿蔔放在了大黃的下。

李管事看的又是一愣，這許小姐的袖裡到底藏了多東西？怎麼又有又有菜？

大黃「咻咻」的湊過來聞了一下，然後調轉頭回去繼續吃骨頭。

笑了笑，又了大黃的耳朵道：「大黃，不可以挑食。」

「嗚。」大黃不滿意的啰嗦，吐著舌頭看了一眼。但卻真的按照所說，不再挑食，吃起了那白白的蘿蔔。

李管事瞪大了雙眼，大黃居然吃了素？自來府里就從來沒有吃過素，一給放素就嗷嗷喚一整天的大黃居然吃了蘿蔔？

那照看大黃的下人也有些震驚，喃喃道：「許小姐，您的蘿蔔是做的麼？」

許錦言輕笑，一本正經的回答：「不是。」

說完就向里走去，像是在自己家裡一般悉，繞過迴廊，直奔書房而去。

牽著大黃的僕從和李管事連帶著大黃，兩人一狗愣愣的看著許錦言的背影，李管事皺著眉道：「這許小姐以前是不是來過我們府上。」

沒人能回答他。

李管事又補了一句：「啊？大黃。問你話呢。」

大黃：「汪！」

王嚴崇在府里呆的最多地方便是書房，王嚴崇的書房布置的並不考究，甚至還沒有許朗的書房看起來文雅。周圍連點花草的點綴都沒有，牆壁上掛滿了字畫，名家有之，無名者亦有之。

書房中間擺著一張極大的桌子，說不上是什麼好的木材，唯一的特點就是大，上面也堆滿了字畫，東一堆，西一堆，凌的擺放著。

許錦言看著那凌的桌子了一下眼角，很好，老師的桌面還是一如既往的。但是凌的桌子，凌的書房卻未見王嚴崇的影。

許錦言也不急，笑瞇瞇的喚了一聲，「老師，徒弟來了。」

過了一會兒，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王嚴崇從小山般高的書堆里抬起頭來。

「跪下！」這是王嚴崇看見的第一句話。

許錦言眨了眨眼睛疑道：「老師？」

沒幹什麼壞事吧？

王嚴崇將打量了一下，用一種注視傻子的眼神看道：「拜師禮磕十個頭？你忘了？」

「嗯？不是……。老師這也太隨意了吧？」許錦言驚訝，隨便跪下磕十個頭，這就等於是拜師禮了？

前世都沒有這麼簡樸。

王嚴崇注視傻子的眼神更甚，「那你要想磕二十個老夫也並不介意。」

許錦言噎了一噎，連忙跪下來，真實，保質保量的磕了十個頭。

抬起頭來，迎接的是又深了一層的注視傻子的眼神。

許錦言莫名其妙，疑的看著王嚴崇。

「你磕那麼用力幹什麼，頭都紅了。」王嚴崇皺著眉道。這孩子是什麼傻子，讓磕十個還真磕了十個，那日不是能狡辯的麼，今日怎麼也不還還價就老老實實的磕了十個。

孩子本來就笨，這十個貨真價實的頭，不會磕的更傻了吧。王嚴崇擔憂的注視著許錦言。

許錦言意識到了王嚴崇讓磕十個頭其實只是說著玩的，可能剛才看磕的興起，老師也沒好意思阻止。

乾笑了一句道：「沒事兒，老師我不疼。」

「那我是怕你疼麼？我是害怕你咣咣咣的砸壞了我的地面。」王嚴崇一臉嚴肅。

許錦言又噎了一噎，很好，老師一本正經講笑話的本事也沒衰退。

王嚴崇自一堆書卷里看起來極為隨意的了一張，扔給許錦言道：「回去把這抄上十遍，後天過來給我背。」

許錦言接過書一看，很好，老師還是這麼沒創意。

這文章是前朝一位鼎鼎大名的思想家李知所寫，文章大致痛斥了社會腐敗和貪污吏，主張革故鼎新，相信自，反對思想的錮。

其中有一句話天下聞名「天下之人慾明理，應先明其。明其，信其，則天下之理無一不通。」

這一句話等於是直接向傳統儒家學說開戰，推翻了以聖人至上，這千百年來朝廷百姓皆相信不已的結論。前世剛能識字之後，老師便讓將這篇文章在一個月里抄了一百遍。最後抄的在夢裡都是「明其，信其」的搖頭晃腦，更是聽見李知這個名字就嚇得手哆嗦。

「老師，我能不能不抄，現在直接背？」許錦言看了眼那文章，瞬間就想起來前世那一百遍抄的有多麼的辛苦。

王嚴崇聽了的話皺了眉，呵，口氣不小，這文章算是異端邪說，除了他這裡有藏，別的地方想看都難。一個小小子還能見過此文章？

王嚴崇冷哼一聲道：「你且背來聽聽，背的不對，你就給我到門外站兩個時辰。」

許錦言看著王嚴崇的表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很可惜，老師我真會背，而且在你的威下，這都過了前世今生兩輩子，我一個字也沒敢忘。

許錦言將那文章放回王嚴崇的桌上，向後退了幾步，然後一字不落的將那篇文章整個背了出來。

王嚴崇聽著聽著，臉龐便有了驚訝，過了一會兒，那驚訝便轉為笑意，但等許錦言背完之後，王嚴崇卻立刻收了笑意，別彆扭扭的道：「你還不算全傻。」

「不過老師，容學生提醒您，這文章算是儒家異端，但您可是天下聞名的大儒。」許錦言瞧他。

王嚴崇清咳了一聲道：「天下學說，都應有所涉獵。你是我的學生，眼界不能如此狹窄。」

許錦言微微一笑，你來，你就是覺得這文章說的對，你才讓我往一百遍的抄。

心裡如此想，但是上還是乖巧的道：「學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