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春宮回延禧宮，只是離開了一個多月，仿佛離開了一世，紫城里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陌生，這來回走了無數次的宮道，好像從不曾來過。當年去瀛臺那麼久，回來時也不曾覺得陌生，可現在紅走在那不到頭的宮道上，心彷徨不安。

　好在這一天，皇帝親臨公主府安悲痛絕的兒，答應若是能將養好，在皇后梓宮離開紫城前，讓兒最后送母親一程。世上再無人比他們父更痛，也只有父之間能互相諒那生無可的絕，和敬沒想到皇阿瑪會親自來看，突然失去母親覺得從此無依無靠時，一直被數落指不上的父親，及時地來到了邊。

　于和敬多是安，可若是有的選，和敬寧愿皇阿瑪一輩子指不上，就讓一輩子靠在額娘的懷里。

　圣駕回宮時，又遇上六宮妃嬪照著時辰來長春宮哭靈，本是眾人對皇后的哀悼也是對皇帝的表示，沒想到卻惹來皇帝的不厭其煩，斥責們道：“皇后生前最喜清靜，你們在這里吵吵鬧鬧何統，各自在宮里哭便是了，若是不出眼淚的，就不要假惺惺的。”

　皇帝極度悲痛緒惡劣，從來對人溫和的他，竟當眾對妃嬪冷臉，其中或有虛假意來應個景的，但那些真心悲傷的人，心里就不好了。不過眼下誰也不敢和皇帝計較，也實在不能計較，這些多年伴君側的人，遠比大臣百姓更清楚帝后之間的意，皇后這樣突然走了，是把皇帝的心挖走了。

　皇帝宣布將服縞十二日，之后的每一天都到長春宮靈前祭酒，而皇后生前最后所乘坐的青雀舫，終于被運進了京城，聽聞是在城墻垛口搭建木架、設木軌，木軌上滿鋪鮮菜葉使之潤，千余名人工推扶拉拽，費盡力氣，終于將大船運京城。

　而禮部因本朝《會典》無據可循，索援引先朝《大明會典》所載皇后喪儀，聯銜奏請外省一律照京師治喪，道是：大行皇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忽值崩逝，正四海同哀之日。

　皇帝即刻照準，禮部算是保住了無過的名聲。于是各省文武員從奉到諭旨之日為始，摘除冠上的紅纓，齊集公所哭靈三日，百日不準剃頭，持服穿孝的二十七天，停止音樂嫁娶。一般軍民，則摘冠纓七日，在此期間亦不嫁娶不作樂，天下臣民一律為國母故世而服喪，大清開國以來，尚屬空前。

　為了皇后的喪儀風隆重，皇帝無所不用其極，諭令恭辦喪禮向戶部支領白銀三十萬，以籌備喪事。如此巨大的數額僅用于一場喪禮，回想舊年和敬公主盛況空前的婚禮，隆重如此花銷尚不足十萬兩，其中大部分還包括給公主的賞賜以及給科爾沁的賞賜，但眼下為了皇后一場喪事，皇帝竟直接問戶部要了三十萬兩白銀。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浸紫城的淚水漸漸被風干了，雖然失去母儀天下的皇后的意義，遠重于一個不足兩歲的小阿哥，但皇帝幾乎每天都會增加出的對于喪事的要求，讓皇帝過激的悲痛開始遭人非議。親貴大臣們到寧壽宮請安致哀時，族中幾位老親王不得提醒太后，該勸皇帝節哀，適可而止，這樣下去會激起民怨，于皇后的名聲威皆不利。

　太后起先聽過則已，可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而眼見得宮里如今再無大事，一切都圍著皇后的喪事，白花花的銀子如流水般淌出去，想到邊境尚有戰事吃，想到舊年罹患災難的百姓還食不果腹，太后也是憂心忡忡。

　這一日六宮在寧壽宮請安，太后便提醒妃嬪，該勸皇帝節哀，該勸皇帝為皇后舉行面風的喪儀，而非一味地用金銀去打造奢侈，皇后生前節儉謙恭，與眼下這風全然不同。

　妃嬪們表面上是聽著，可出得寧壽宮的門，卻不得抱怨太后過于明，這話自己不去對兒子們說，偏偏推給們。合著們若是惹怒了皇帝，大不了被廢被棄于冷宮，宮里不過是一張吃飯的，而這做娘的若是在這節骨眼兒上和兒子過不去，那就是一輩子結下梁子了。

　眼下妃嬪們皆著縞素，無從前爭奇斗艷的景，白慘慘的人聚在一起，想找個什麼人，一眼過去還分不出來，但每個人臉上的神都不同，旁的人悲傷過幾天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也有幾位到此刻依舊沒緩過神。

　此刻嫻貴妃、純貴妃正登轎，愉妃挽著紅的手說：“佛兒天天要額娘，你如今回來了，就去看看吧。”

　紅搖頭道：“見了就更想要了，可臣妾現在實在沒法兒在上花心思，還勞煩娘娘再照顧幾日，您若也實在騰不出手……”

　邊上舒嬪聽見了，主說：“我和陸貴人每日去景宮幫娘娘照看公主，紅你只管和愉妃娘娘忙去，我們正經事幫不上忙，能做這點小事，也算為皇后娘娘后事盡一份心意了。”

　幾人說得眼圈兒泛紅，嘉妃卻在一旁哼笑：“這連著兩年紅事白事都落在你們上，白花花的銀子跟淌水似的，你們隨手撈一把就足夠一輩子了，真人羨慕。”

　愉妃本有話要搶白嘉妃，不想一旁紅竟橫眉豎目地瞪著，冷冷道：“娘娘即便有疑臣妾的心，也實在不該在此刻表白，臣妾勸嘉妃娘娘若是為四阿哥八阿哥著想，這些話隔上三四年再來說也不遲。臣妾自然也是坦，不懼流言蜚語，生死之前，小人之心又算什麼？”

　愉妃見紅好威風，震得嘉妃啞口無言，嘆紅果然越發長越發有氣魄。可也知道嘉妃的子，急了就不管死活，忙上前將紅、舒嬪攔在后，對嘉妃道：“令嬪悲傷過度言行無狀，若有沖撞你的地方，就看在我的面上吧，若是我的面不足夠，那就只能把皇上搬出來了。我只問你，眼下是你和我們計較的時候嗎？你再不分輕重，總該怕死吧？”

　嘉嬪被唬得臉蒼白，一句話也憋不出來，愉妃讓紅和舒嬪先走，生怕嘉妃腦筋轉不過彎來又生事端，是看著上轎才作罷，而愉妃更是提醒道：“我們都是潛邸來的人，越往后年份就越長，不說什麼給年輕的做榜樣，就說這往后二十三十年的分。四阿哥八阿哥是皇上的骨，孩子都是無辜的，我只勸你為他們著想，這會子不該做什麼不該說什麼，哪怕一年半載，你就不能管管自己？”

　“你倒是……”嘉妃將好心二字吞了下去，可就是一直知道愉妃心底好，才咽不下那口氣，想曾經如何對待愉妃，現在人家以德報怨，一句句話不啻是一個個掌扇在臉上，比真正手打還恥痛苦。

　嘉妃坐了轎子揚長而去，愉妃終是舒口氣，再等趕上紅和舒嬪，與們道：“太后那些話固然有道理，可妹妹們千萬千萬不要對皇上提起，太后娘娘若非知道不能提，也不會想把責任推在咱們上了。嘉妃的話雖然難聽，只怕所有人都明白，只是藏不住。”

　紅神沉重地說：“再過幾天，皇后娘娘的梓宮就要離開紫城了……”

　如紅所言，大行皇后梓宮將于三月二十五日移殯景山觀德殿，皇帝將攜諸皇子與文武百親臨祭酒。而他此前答應和敬，倘若兒的有所好轉，就允許在這之前進宮，三月二十四日，和敬果然來了。

　任憑紅和愉妃如何相勸，和敬還是哭得昏了過去不省人事，可憐腹中的胎兒岌岌可危，幸有皇后在天之靈守護，有驚無險地保下了這個孩子，皇帝命令公主回府靜養，他當著紅的面對和敬說：“再風的葬禮，也不過是做給世人看的，阿瑪只是想讓所有人都記著，你額娘是這大清無可取代的皇后。可你要悼念額娘，不在乎一支香一杯酒，你保重保住孩子，才是你額娘在天之靈最大的安。”

　紅聽得這番話，方知太后的憂慮親貴大臣的不滿，都是看錯了皇帝，他其實比誰都清醒，他不僅僅是悼念皇后，更是為妻子守護的兒，和的族人。這一場盛大的葬禮，足以讓富察家繼續屹立朝堂，也無人敢欺失去生母的公主。

　他是在告訴全天下，他的皇后，無人可替代。

　三月二十五日，皇后梓宮移出紫城，闔宮上下哭聲一片，待整個世界清凈下來，已是皇帝奉送皇后梓宮離開后好半天的事，紅疲憊至極地歇在延禧宮中，突然靜謐下來的皇宮讓心中不安，此刻才終于有心思想起的孩子，匆匆起就要往門外去，吩咐櫻桃道：“我要去見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