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仙館被照得燈火通明,走得越遠,所在的地方也就越黑,皇帝在里頭本不知外面的事,也不會知道紅又莫名其妙地被太后嫌棄,甚至趕出了這里。紅知道,現在皇帝本顧不上他,也沒想過要在這時候讓弘歷多看一眼,只是一路走回平湖秋月,滿心酸楚無排解,直到看見母抱著佛兒在門前等,才舒心一笑。
此刻,太后已見過了皇后,該說的說了,剩下的就是皇后自己努力。皇后曾有三次分娩的經驗,自己怎麼個狀況比誰都明白,只是相隔十幾年早就忘記了曾經的疼痛,而的也不再如當初年輕有力,這一陣陣催人心肝的痛楚,讓人明白生命的貴重,亦勾起失去永璉的悲傷。
太后要求皇帝離開產房,皇后亦不愿他留下,可是皇帝執意不愿離去,他知道人家分娩是一只腳踩進棺材里的事,他要抓著皇后,不讓離自己遠去。
皇后此刻尚有神,懇求丈夫:“你在這里我不能安心,不能為了我壞了規矩,我們走到今天不容易,要珍惜才是。我答應你一定平平安安,你在這里幫不上忙,他們看到你又害怕,也就幫不了我了。”
弘歷手足無措,抬眼去看,接生婆也好,太醫也好,就連千雅都束手束尾,他們的確都畏懼皇帝,他若堅持留下,只會妨礙他們施展手腳,皇帝終于搖了。
“弘歷,你負我那麼多,我還沒向你討回呢。”又一陣陣痛襲來,皇后疼得臉蒼白,拽著丈夫的手說,“你去外面等我,我知道你在外面我不怕,過了今晚,咱們還有好些事要慢慢算,我怎麼會丟下你。”
平日里閨閣間才會說的私話,今日也顧不得當著宮太醫的面說了,皇后心里也明白,若是生得不好興許就這麼去了,在這之前弘歷日夜來陪,夫妻倆說盡了一輩子都沒說出口的話,到這要關頭,已經沒什麼可再囑咐的,更希自己能過去,能和孩子一道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皇上,快出去吧。”皇后努力出笑容后,便疼得眉頭蹙,終于松開了皇帝的手。
“你們好生照顧皇后,不得有任何閃失。”弘歷最后下了命令,不敢說什麼狠話,最終離開了產房。
門外頭,太后已經歇在偏殿,和敬不安地在門前徘徊,一見父親就撲上來,眼中含著淚,反被弘歷嗔怪:“又要做姐姐了,是高興的事,你若想幫額娘,就去陪著皇祖母,讓阿瑪和額娘能省心。”
和敬連連點頭:“兒臣這就去,皇阿瑪,您可千萬等在這里,額娘離不開您。”
看著兒去陪伴祖母,皇帝長長舒口氣,四月初的夜,微微還有些涼意,宮人們搬來凳子請皇帝坐下,可他哪里坐得住,忽而想起什麼,隨口喊了聲:“紅。”
可放眼看去,宮人們齊整地侍立兩側隨時待命,只有愉妃站在前頭,上前福了福子道:“皇上,臣妾在這里,您有什麼吩咐?”
“紅呢?”皇帝卻問。
“令嬪……”愉妃不便親口說是太后趕走的,但也不能瞎編排理由讓皇帝誤會,朝太后歇息的偏殿看了看,向皇帝遞過眼,若是皇帝不明白,也沒轍了。
弘歷一看愉妃這神,就猜到了緣故,將吳總管到跟前問,果然是太后把紅趕走了。他心里氣不過但眼下不是計較這些事的時候,便只能吩咐愉妃:“有沒有人通知富察家,你派人去傳話,讓傅恒夫妻倆進宮,夜深了,其他人免了。”
愉妃領命,便去吩咐這件事,回看屋檐下來回踱步的皇帝,那滿的焦慮中,還夾雜著幾許憤憤不平,沒想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他還能想到紅,可再想想紅任勞任怨地付出,到頭來被一腳踢開也不吭一聲,那樣好的人怎麼不招人疼。
平湖秋月里,紅抱著佛兒,小丫頭吃飽了滿心歡喜,笑瞇瞇地沖著,逗一逗就咯咯大笑,跟著兒一起笑,紅方才被太后嫌惡的郁悶也散了。時不時抬頭問櫻桃長春仙館里有沒有消息,可惜一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那邊始終沒有靜。反是圓明園里越發熱鬧,九州清晏那邊已是點亮了燈等待消息,不知不覺子夜過去,園子里卻無人能安睡。
佛兒早就睡著了,靜下來后,紅又會想起那些事,想到太后看的那一眼,不免心中發寒。說實在的,也不喜歡太后,所以太后到底怎麼看待,已經不重要,可今天這麼關鍵的日子,多希能陪在一旁,即便心里對皇后有再多的抱怨,依舊滿心期盼娘娘能好,甚至私心地認為,皇后好了才會有更好的日子,然而太后卻把驅逐了出去。
門前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紅也主迎了出來,可櫻桃卻是說:“奴婢聽說已經在生了,就快了。”
紅不雙手合十念了聲佛,看到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與櫻桃說:“我們去小佛堂,你告訴小靈子,有消息了去小佛堂找我。”
小靈子往長春仙館來打探消息時,看到許許多多各宮手底下的人在附近徘徊,有侍衛巡查到這里,問了幾聲就作罷了,這會兒都惦記著皇后母子,也是人之常,而不多久,更見富察大人帶著妻子匆匆而來。
皇帝連夜把傅恒找來,是擔心萬一有什麼事,皇后最心疼最放心不下便是這個弟弟,前幾日夫妻倆談天說心里話,皇后也提到了弟弟,說最傷心的是傅恒如今不再與親近。
此刻傅恒與皇帝在屋檐下說話,如茵行禮后退在一旁,愉妃上前來讓座,如茵不敢坐,反是四瞧了瞧,問愉妃:“令嬪娘娘怎麼不在?”
愉妃苦笑,朝太后所在的偏殿比了比道:“太后一來就把趕走了,咱們豈敢多說半句話,妹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太后這樣做實在不近人。”
見愉妃說得這麼直白,如茵不敢再細問,請愉妃繼續坐下等候,有宮另搬來凳子,也不再客氣,可剛剛坐下,忽聽產房里一陣慌的靜,人心揪得不過氣,但旋即就傳出嘹亮的哭聲,所有人都怔怔地呆住了。
傅恒聽得嬰兒哭聲,竟比自己做父親那會兒還激,眼中一熱,向皇帝行禮道:“恭喜皇上。”
愉妃、如茵帶著眾人都來向皇帝道喜,弘歷卻在門前一聲聲問:“皇后怎麼樣了?”
好半天終于見千雅出來,含淚道:“恭喜皇上,娘娘生了小阿哥,太醫說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好。”弘歷喜不自,就要朝門里去,里說著,“朕要去看看皇后。”
千雅大驚失,攔住道:“皇上此刻不能進去,娘娘睡著了,您見了也說不上話。”
太后已經得到消息被攙扶著過來,和敬更是跑到眼門前,抓著千雅問:“我額娘怎麼樣了?”千雅一遍遍重復母子平安,見有太后攔著皇帝,便趁機進門去。
小半個時辰后,母才抱著小阿哥出來,弘歷小心翼翼地抱過孩子,自己看了又看,又給太后看,太后含淚道:“這孩子和永璉出生時一模一樣,弘歷,此刻已是四月初八,是佛誕日,小阿哥福氣不小。”
弘歷喜道:“皇額娘不說,兒子竟忘了今日是佛誕日,果然朕與安頤的孩子得佛祖庇佑,太醫說三月底生,他遲遲不出來等得人心焦,卻是在等這個吉日。”
太后便勸道:“安頤此刻要靜養,你亦不便進產房,當去祭告社稷天地、拜謝祖宗,更要大赦天下福澤于民,為小阿哥添福積德。”
弘歷漸漸冷靜,再次向母親恭喜后,命母等人好生照顧小阿哥與皇后,便要與傅恒離開這里。傅恒跟著皇帝到門前時,卻聽他喊過吳總管吩咐:“你親自去平湖秋月,告訴紅這個好消息。”
傅恒默默地跟在后聽著,這會兒他的親姐姐剛剛九死一生產下麟兒,皇帝雖然激萬分,可心里還惦記著另一個人。若是別的人,必然被傅恒嗤之以鼻,可偏偏那個人是紅,傅恒都不知道自己的緒,該擺在哪一邊。
平湖秋月的小佛堂里,紅虔誠地祝禱著,聽見后有腳步聲傳來,雖然急促但輕快利落,心里就知道必然有好消息。
沒想到是吳總管親自跑來,小靈子反而跟在一旁,吳總管恭恭敬敬地說:“給令嬪娘娘道喜了,皇后母子平安生下小阿哥,萬歲爺這會兒要去天壇祭告社稷天地,讓奴才來給您傳喜訊。”
“是小阿哥?母子平安?”紅滿心歡喜地笑著,可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下了。
“令嬪娘娘,這會兒太后也回集軒了,一晚上沒睡明日必然沒什麼神,皇上說了,您休息好了就去看看皇后和小阿哥,這圓明園里,沒有您不能去的地兒。”吳總管和氣地笑著,“太后今晚把您攆走的事兒,千萬別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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