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傅恒接管圓明園與瀛臺大小事務,他向來辦事利落,天資高有悟,這幾年在六部著去了好些地方,雖說后有家族和皇后如此大的靠山,到底也是憑真本事,讓文武大臣對這個堪堪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刮目相看。
可這些日子,他心里卻有揮不去的煩惱,每天回到家中見到麗溫的妻子,都明白自己有一件事還未兌現許諾。眼瞧著一天天步盛夏,夏天雖然漫長,但也是眨眼之間的事,而他所謂的忙碌,也很快應該過去。特別是如茵并不曾反復提起要去瀛臺,若是啰啰嗦嗦,傅恒還有嫌煩的借口,偏偏那樣嫻靜,越發讓傅恒心里過意不去。
這一日傅恒進宮見過皇帝,便請旨向皇后請安,長春宮里姐弟倆相見,皇后便知道:“如今你必然是有什麼事要求我,才會來見我吧?”
傅恒也不為自己辯解,如是說起妻子想要到瀛臺向太妃請安的事,皇后果然皺眉:“不見得非要禮數周到至此,畢竟太妃本是誰也不見的,傅恒,你這副臉,是不是心里擔心什麼?難道如茵?”
“我從未出過半個字。”傅恒有自信,可也不自信,就因為誰也不曾提起什麼,他又怎麼知道如茵心里是怎麼想的。
“如茵是聰明人,若知道了并大吵大鬧,你們一家子都要賠上命。”皇后神嚴峻,毫不客氣地說,“可為什麼非要去瀛臺,沒見說非要去壽康宮向那幾位太妃請安,而偏偏是瀛臺,你心里就該明白,事不那麼簡單。”
傅恒勉強應了聲:“是。”又道,“娘娘若不允許,臣也就不必帶去了。”
皇后搖頭:“你上一回暴雨闖瀛臺的事,我至今不能安心,索你帶如茵去走一遭,若旁人真胡思想什麼,見你帶著妻子前去,至還能以為是太妃疼你們夫妻。”
傅恒不言語,皇后繼續道:“我還以為你心中坦,才會那樣貿然闖去,原來你也有所顧忌?”
“臣沒有顧忌,只是不愿平添是非。”傅恒微惱,正道,“臣自然是坦。”
“你與旁人與我說得再多也沒意思,要的是你心里想什麼。”皇后道,“也就這幾年了吧,皇帝注定是要把接回來的,往后你想見也見不著。不如帶著如茵去,還能見幾面。”
傅恒臉很尷尬,像是被姐姐說中了什麼,之后再說些什麼他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離宮時姐姐對他說,不如將來離京幾年,試試看能不能真正放下。
而如茵因為能去瀛臺,格外高興,頭一天就開始準備要進獻給太妃娘娘的禮,隔天一清早起來,又親自帶著下人在廚房忙碌做出幾件清爽可口的小菜,原先在侍郎府寄居時,與舒嬪一道學習琴棋書畫,對于做飯烹飪一竅不通,嫁給傅恒后,有心想要丈夫吃到自己的手藝,才慢慢學起來,府里下人都說福晉賢惠聰明,什麼事一上手都能做得好。這日傅恒從朝堂散了歸來,如茵早就穿戴整齊等著他了。
今日不同于宮覲見,算是私下拜訪,且瀛臺不是紫城,不必規規矩矩,如茵沒有穿誥命服,是平日在家出門時的打扮。傅恒回家換服時,見妻子一襲櫻緋繡吉祥如意的夏緞,蔚藍萬福鑲邊,梳了尋常的兩把頭,發髻間最華貴的,是皇后賞賜的點翠簪子,再沒有戴許多金銀珠寶,卻穩重又富貴。
而衫不是正紅沒那麼刺目,鮮亮的櫻紅也是年輕婦人該有的喜慶。說到底,妻子天姿國,穿什麼都好看。
“我們走吧,再晚些就該是午膳時刻了。”如茵準備好了一切,就催促丈夫出門。
“福靈安呢,去把他抱來。”傅恒倒是細心。
如茵卻擺擺手說:“天太熱了,抱著捂一痱子,等天氣涼爽些再帶去不遲,我還想著將來常常去瀛臺走走。”
傅恒也不客氣,嗔怪道:“你不是說就謝恩磕頭,你當是自己的娘家,想去就去?”
如茵不以為意,然一笑:“我自己的娘家那麼遠,你要是說侍郎府,我才不要去呢。”
傅恒無奈,終是到了這一天,他不能再多想什麼,夫妻倆便一同坐車到的瀛臺。
從車上下來起,如茵就對眼前的一切充滿新鮮,這里四面環水幽靜安寧,烈日下湖面煙波裊裊,島上綠樹蔭,走許多路也見不著半個人影,而經過長橋步宮宇間,方才的酷暑悶熱立時消散,整個瀛臺宮閣,著沁人心脾的清涼,真真是消夏避暑的好去。
“這里可真好。”如茵不住贊嘆,“怪不得姐姐總是念叨,我算是開了眼界了,沒想到京城里還有這樣好的地方,紫城四面高墻,走在宮道上心里發慌,這里卻好像神仙住的地方。”
傅恒嗔道:“胡說什麼,紫城怎麼不好了?你還沒見過圓明園,那才真真是地闊天遠的所在。”
如茵甜甜一笑:“那往后你也帶我去圓明園見識見識。”
傅恒苦笑:“得寸進尺。”
幾個字,都是夫妻間的甜,傅恒比自己想象的要鎮定些,從前不愿妻子與紅相見,是不想違背自己心里曾許下的諾言,而然那個諾言注定無法兌現,到這一刻,他反而覺得帶上妻兒讓紅看到,讓紅明白自己過得很好,能讓對自己安心,也是一件好事。傅恒帶著如茵一路往慶云殿來,說道:“太妃娘娘和善可親,你不必張,權當是家中的老祖母。”
如茵一一答應著,夫妻倆將要步慶云殿時,一襲綠錦的年輕婦人從門邊過來,后跟著半大的小宮,托著一碗藥,而不經意地抬頭,便看到門前的傅恒與如茵,對前的主子道:“富察大人與福晉來了。”
正是紅帶著櫻桃,在小廚房為太妃煎藥,本就知道今天傅恒要帶著妻子來請安,以為早朝忙碌,要吃過午膳才來,沒想到他們這麼早就到了。
紅今日是一夏綠錦緞繡如意草的宮裝,襟袖口都是鵝黃祥云紋樣的鑲邊,住了綠的輕佻,似金似黃的亦出幾分貴氣,如行云流水般從廊下走過,站在殿門前盈盈一笑:“大人來了,這位就是福晉了?”
紅與如茵四目相對,彼此都把對方刻在眼睛里,對紅而言,這位是傳說中的滿洲第一人,可選秀的時候皇帝卻沒正經看過一眼,那時候弘歷心里滿滿都裝著自己,不論皇帝現在心里想的是誰,也算是曾經過自己最好的印證。最重要的是,果然這樣好的人才配得上富察大人,曾經就回答過皇后,說要天下最麗的人,才與傅恒般配。
而如茵終于見到魏答應,這個自己初次隨夫君進宮,就曾遇見過的影,忘不掉傅恒那專注的眼神,更忘不掉中秋那一晚的酒醉,他口里念叨著“紅”二字,從那以后傅恒再也沒有吃醉過酒,不知是他自己心里明白,還是怕酒醉誤事。
生福靈安那天,丈夫對自己說“我不能沒有你”,可這六個字,那晚酣醉的傅恒是念著眼前這個人的名字說的。
如茵的眼神有些朦朧,不知是魏答應的容貌太耀眼,還是周的氣質要無法正視,終于見到這個人,見到這個在丈夫心底的人,以為自己會恨會嫉妒,可這一刻仿佛被瀛臺清靜的環境所染,心十分平靜。
“大人與福晉稍等片刻,我先伺候太妃用藥。”紅落落大方,轉從櫻桃手中接過藥碗,吩咐,“為大人和福晉上茶。”
輕盈的綠影很快消失在門前,不多久一位老嬤嬤迎出來,慈祥地打量著如茵,他們被帶正殿等候,不多久又有宮人來請,說太妃請他們到殿相見。
清爽宜人的宮室,壽祺太妃躺在涼榻上休息,才吃了藥正從餞盤子里揀一塊來甜,見到小兩口進來便撂下手,只管瞇著眼睛打量如茵,溫和地笑著:“這樣一個人兒走進來,我還當是見到天仙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說是滿洲第一人,果然名不虛傳。”
櫻桃在一旁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早在選秀時就見過納蘭小姐,一直念叨要將與紅比一比,可如今一個紅裳一個綠裳,分立兩,憑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竟也說不出個短長,反而覺得這樣的景格外好看,滿眼睛都是人。
如茵臉頰緋紅,周正地向壽祺太妃請安,不時溫惠太妃也到了,老老說些有趣的話,太妃見傅恒在一旁不上,便笑道:“你去四轉轉吧,我們娘兒幾個說說話,你在這里呆著,我們都不自在。”
傅恒不得不起告辭,紅則喚過小靈子:“為大人打著傘,日頭越發毒了。”
如茵看著魏答應,看到手腕里出纏了幾圈的青金石手串,可手串上珠子的數目顯然不對,不免有些好奇,宮里的人佩戴首飾,竟不講究規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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