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虛懷沒有再往下說,咬牙冷笑著喝了一杯酒,“兄弟,你知道我為什麽跟他一條心嗎?”
蘇長衫著手中的杯子,沉沉的迎上他的視線。
張虛懷收了冷笑,“都說虎毒尚不食子,想我張虛懷在母胎裏呆了七個月就奔了這個世界,我爹娘為了讓我活下來,連命都可以不要,我就想看看想毒死兒子的老子,會是個什麽下場。”
蘇長衫眼著張虛懷的眉眼,隻覺得兩個太突突的跳個不住。
“我跟著他從京城到了北狄,又從北狄到了孫家莊,再從孫家莊了京城,在北狄,他活得肆意暢快,在孫家莊他活半人半鬼,隻有在京城……”
張虛懷一笑道:“他如臨深淵,如踐薄冰,活得戰戰兢兢,所有人都在算計他,連皇位上的那一位也在算計,我都替他覺得難!”
蘇長衫慢慢的垂下了眼睛,杯子上的寒意,一下子傳遞到了心裏,“明天你若開不了口,我來做這個惡人吧。”
“不用!”張虛懷冷哼。
……
謝玉淵回到青草院,見後院東廂房裏的燭火還亮著,知道娘是在等。
理了理裳,才推門進去。
高氏見來,從榻上站起來,手撥弄了一下燭火。
謝玉淵怕火苗竄到手上,忙拉著坐下來,把事一五一十的說與聽。
末了,把那張紙遞到高氏手上:“娘,這上頭是謝二爺貪汙的罪證。”
高氏微一驚,“阿淵,這是他送給你的投名狀。”
投名狀?
燭火下,謝玉淵的眼中折出晶瑩的微,深思良久,忽然歎道:“什麽投名狀啊,不過是心虛,一點賠償而已。”
這一夜,短得像是剛閉眼睛,天就亮了。
隻是天剛亮,暴雨卻至。
暑天多是陣雨,這雨,片刻即歇,卻已滿地落紅。
雨一停,顧氏便打發人往三爺房裏置小廚房,哪知泥水匠一進院,就被丫鬟告知,將小廚房置在青草堂即可。
下人們不敢自作主張,立刻回了顧氏。顧氏還能說什麽呢,自然是無話可說的,誰不知道老三和青草堂素來走得近。
一開工,青草堂裏一團,謝玉淵被吵得頭疼,索往三叔院子裏去。
謝奕為院裏有個極大的書房,書架上擺的都是諸子百家,隨便找了一本後攤在麵前,卻是一個字也沒瞧進去。
一個上午過去了,書還在那一頁。
中午時分,小廚房風風火火的支了起來,李青兒有了用武之地,臉上笑得像朵花。
羅媽媽見小姐半點氣神也沒有,勸道:“小姐,車到山前必有路,好生歇一歇,晚上還有仗要打呢。”
謝玉淵點頭,簡單的用了點飯菜,又去三叔的書房裏呆坐半天。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早早的換好了裳,梳好了頭,等著江鋒來接。
院門落鎖後半個時辰,謝玉淵的人就立在江府庭院裏。
剛站穩,青山便從樹上躍下來,“謝小姐,我家主子請您過曲江一遊,馬車已經等在府外。”
“我一閨中小姐,深更半夜和人遊曲江?青山,你主子有些強人所難吧!”
青山臉上閃過一抹尷尬,“謝小姐,主子的話,就是小人的天,您別讓小的難做。”
言外之意,這一趟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這院裏誰也不是傻子,江鋒冷眉倒豎,大步走到謝玉淵邊,眼裏的寒掩都掩不住。
江亭到底老些,輕咳一聲道:“小姐,就讓老奴陪你走一趟吧!”
謝玉淵知道局麵僵在這裏,對誰也沒有好,不得不往後退一步,“我一屆平民,不敢勞安王的駕,江鋒,你駕車。”
“是,小姐。”
“江亭,你去把東西都帶上。”
“小姐?”
“他安王再不把東西接手過去,我也隻能抱著這些銀子,往曲江裏一跳了。”
青山眼角搐了幾下,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
七月的夜,暑氣正盛。
一艘遊船靜靜的飄在江上。
船上紅燈高掛,幾個伶人手抱琵琶輕聲唱,曲調悲涼。
艙裏,張虛懷對著一桌酒席,自斟自飲,目卻落在那個唱的伶人上。
船頭,兩個錦公子,臨風而立,低聲談論。
遠遠瞧見馬車來,蘇長衫“啪”的一聲打開扇子,“暮之,人來了,卻是坐的江府的馬車,這丫頭是在告訴你,別得寸進尺啊,是有底線的。”
李錦夜眸中芒閃過,“這丫頭從來不是你說什麽,就做什麽的人,算計起人的時候,像隻小狐貍。”
蘇長衫搖著扇子的手,瞬時僵在半空,侄那麽聰明,怎的小叔笨得不行?
謝玉淵下車,上船。
穿了件月牙裳,未戴珠釵,如雪凝,目清澈,隻是臉上那抹冷意,讓人難以親近。
蘇長衫眼前一亮,腳下忍不住想迎上去,目卻下意識的去看李錦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剛剛那家夥似乎眼裏也有亮。
謝玉淵上前施一禮後,便往後退了半步,分寸拿的恰到好。
蘇長衫衝李錦夜詭異一笑,仿佛在說:瞧見了沒有,人家對你戒備著呢!
李錦夜心緒繁,從前在孫家莊的形,如浮掠影般繞上心頭,一時酸甜苦辣難以分辨,竟有些不大願意看到麵前的這張臉。
“謝小姐,裏麵請!”
聲音帶著清冷,如頭頂的月一般,謝玉淵微微頷首,“安王爺請。”
一個謝小姐,一個安王爺,如同兩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謝玉淵進艙,看到自斟自飲的張虛懷,腳步頓了頓,有些猶凝不定是上前一聲“師傅”,還是就在原地稱呼一聲“張太醫。”
張虛懷沒好氣的瞪了一眼,“站著幹什麽,坐吧!”
謝玉淵單手了鬢角,坐了下來。
“能喝酒嗎?”
謝玉淵微笑了笑,溫聲道:“隻能喝點江南的米酒。”
“這就是江南的米酒,加了桂花,又桂花釀,口甘甜,後勁十足,是你那個短命的爹最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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