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初一,蔣驪珠扶著竇昭去了蔣琰暫居的宅子。
蔣琰穿了件湖的杭綢褙子,底下是雪白的挑線子,烏黑的青用梅花銀簪綰著,清爽素雅,像朵兒小小的水仙花,讓竇昭看著不由暗暗點頭。
蔣驪珠卻是半晌才回過神來,喃喃地道:“像,真像!和家里姑母那張及笄時的畫像一模一樣!要不是這青天白日的,我還以為姑母回來看我了。”
竇昭聞言心中一,對蔣琰道:“畢竟是去見長輩,你這也太素凈了些。不如換上那件石青繡梅花的,更鄭重些。等見過長輩了,回屋再換上這件。”
大熱天的穿石青?
蔣驪珠訝然。
蔣琰卻乖乖地“哦”了一聲,由丫鬟服侍著進屋換裳。
竇昭對蔣驪珠道:“我記得家里的那幅婆婆的畫像里穿著件石青繡銀白梅花的褙子。”
蔣驪珠恍然,道:“原來表嫂早有準備!”
“那倒不是。”竇昭道,“因對外人說琰妹妹是喪夫大歸,我就尋了同那件裳深些的尺頭準備應景,正好有匹這樣的料子罷了。”
蔣驪珠嘆道:“這也許就是天意吧!”
說話間,蔣琰由丫鬟扶著走了出來。
竇昭想到畫上蔣夫人領口還戴了朵酒盅大小的赤金牡丹花,想了想,從首飾匣子里找了朵黃水玉的桂花扣飾給蔣琰戴上,上下打量了一通,這才和蔣琰上了轎。
蔣琰一路上地攥著帕子。
竇昭溫聲細語地和說著話。
蔣琰慢慢地放松下來,待轎子進了英國公府的大門,的神又張起來。
竇昭只好輕輕地拍了拍的手,牽著下了轎。
宋墨特意讓人開了英國公府的大門迎接蔣琰,家里有頭有臉的管事、嬤嬤們也都林立在垂花門外恭迎蔣琰。
蔣琰嚇得瑟瑟發抖,眼睛像小鹿似的轉,卻強忍著害怕和竇昭昂首地進了垂花門。
竇昭暗贊,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
蔣琰勉強地笑了笑,跟著竇昭去了樨香院。
今天宋宜春和宋墨都休沐。宋宜春一大早就被宋墨堵在了屋里,說是要和他商量英國公府在大興的田莊,他心不在焉地聽著,直到宋翰來給他請安,宋墨的話題還在那田莊每年有多收益的話題上打轉。
他頓時有些不耐煩起來,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宋墨笑道:“我看那田莊離皇上賜給我的田莊不過兩三里路,父親不如把那田莊送給我算了,也免得統共不過二千多畝的田莊,還要安排兩個管事打理。”
宋宜春頓時氣恨得直跺腳。
宋墨賜的那個田莊才五十畝,英國公府的田莊卻有二千二百畝,而且還是太祖皇上在的時候賜的,就算是要并在一管,也應該是把宋墨的田莊并到英國公府的田莊里才是,怎麼是他的田莊并到宋墨的田莊里去?宋墨這分明是要霸占他的產業!
他臉一沉,喊宋翰:“天恩,你哥哥要我把大興那二千二百畝的田莊白白地送給他,你怎麼說?”
宋翰一臉的茫然,道:“這英國公府以后不全都是哥哥的嗎?大興的田莊給哥哥有什麼不對嗎?”
宋宜春氣得差點倒仰。
見過蠢的,還沒有見過比這個東西還蠢的。
他沒好氣地道:“朝廷律令,爵位不分,家產卻是可以均分的。”
宋翰“哦”了一聲,傻傻地道:“那爹爹是要把大興的田莊均分給我和哥哥嗎?”
宋宜春捂著口,半天都沒有說話。
宋墨冷眼旁觀,坐在那里悠閑地喝著茶。
宋翰就像小狗似的湊了過來:“哥哥,這茶很好喝嗎?你也給我嘗嘗?”
“這是父親屋里的茶。”宋墨淡淡地道,吩咐屋里服侍的丫鬟給宋翰也沏了一杯,“你要是覺得好喝,就向父親討要吧。”
宋翰高高興興地應“是”。
宋宜春就低聲地罵了一句“蠢貨”,起要去書房。
宋墨卻著他表態:“田莊的事,您怎麼說?要不,我直接吩咐下去?”
宋宜春心中暗暗納悶。
自己的這個兒子雖然厲害,但錢財上卻向來不太在意,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不?
他心里不踏實,重新回廳堂坐下,道:“你在大興的田莊,皇上曾有言在先,是給你的私產;英國公府的田莊,卻是公中的,還是不要混為一談的好。”
宋墨咄咄人,道:“我記得母親曾經說過,祖父去世的時候,也曾將公中的一部分產業分割給了父親做私產,可見公中的產業并不是不得的。”
一口濁氣在宋宜春口翻滾:“我還沒死呢!等我死了,你再貪墨公中的產業也不遲!”
“父親這話說得我不喜歡聽。”宋墨寡淡地道,“我自己家的產業,怎麼就用上‘貪墨’一詞了?父親原來喜歡給人扣大帽子啊!上次是說我‘不孝’,這次是說我‘貪墨’,敢在父親眼里,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和宋宜春槍舌劍,宋翰也只好站在旁邊干晾著。
有小廝跑了進來,道:“國公爺,世子爺,二爺,夫人和蔣家十二姑帶著蔣家的表小姐過來給您們磕頭了。”
宋宜春一驚,道:“蔣家的哪位表小姐來了京都?”
宋墨也不多說,只道:“你見了就知道了。”
宋宜春直皺眉。
宋翰的臉卻有些發白。
宋墨但笑不語,站到門口迎接。
宋宜春總不能推開宋墨揚長而去吧?
他只好坐在太師椅上等。
很快,竇昭和蔣驪珠就陪著蔣琰到了門口。
宋墨見蔣琰一副虛弱得快要倒下去的樣子,虛扶著進了廳堂。
正要喝茶的宋宜春一見,立刻傻了,手里的茶盅“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蕙蓀,”他目直直地盯著蔣琰,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你,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死了嗎?”他喃喃地道,突然跳了起來,子朝后直退,“相隔,你是鬼,我是人,你可別來,小心魂飛魄散……”
他后是中堂的香案,退無可退,卻撞得香案上陳設的茶鼎嘩啦啦地摔了一地。
竇昭和宋墨不由對視了一眼。
宋宜春和蔣夫人是夫妻,就算是相隔,他用得著這樣害怕嗎?
蔣琰卻發白。
嫂嫂雖然沒有明說,話里話外的意思卻出之所以有今天,全是父親的錯。之前還有些不敢相信,可現在父親卻避如鬼……嫂嫂并沒有騙!
雖然明白,但還是傷心地眼角微紅,垂下了頭。
一直注意著的蔣驪珠忙上前握了蔣琰的手,在心里悄悄地嘆了口氣。
姑父果如表嫂所說,對蔣家不過是表面上的親熱,心里卻并不待見蔣家。
這樣也好。
英國公府繼續走他的關道,做他的勛貴第一家;蔣家走蔣家的獨木橋,做個與爭無爭的鄉紳好了。
低聲地安蔣琰:“沒事,你長得和姑母太像了,國公爺估計是嚇著了。”
蔣琰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
宋翰卻跳了出來。
他一把抓住了宋宜春,高聲喊著“爹爹”,急急地道:“您這是怎麼了?蔣家表妹還等著給您磕頭,你可別把蔣家表妹給嚇壞了!”
宋宜春一愣,回過神來。
他的目掃過面無表的宋墨,慢慢地落在了蔣琰的臉上。
蔣氏從來都是自信高傲的,何曾像眼前這樣的畏畏?
而且年紀也不對。
畫那幅像的時候,是在生下宋墨不久,而眼前的這個小姑娘頂多也就是剛剛及笄。
宋宜春長長地松了口氣。
他了額頭的汗,在太師椅上坐定,擺出一副倨傲的表,儼然一個威風凜凜的國公爺,喝斥著宋墨:“既然是眷,給竇氏接待就是了,帶到我面前來,何統?還不快點退下去!”
宋墨就朝著陳核使了個眼。
陳核忙帶著蔣驪珠和蔣琰退了下去。
屋里服侍的見狀,一個個忙不迭地跟著他們退了下去,偌大一個廳堂,只剩下宋宜春、宋墨、竇昭和宋翰。
宋墨就笑道:“好父親知道,這位姑娘并不姓蔣,原來是姓黎,閨名貴,是黎窕娘的兒……”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宋宜春已是滿臉的驚駭。
“前些日子黎亮來找我,說貴是我妹妹,讓我把接回家來。我知道那黎窕娘曾經做過您的外室,可您和早在十七年前就斷了,怎麼我又冒出個妹妹來?待我見到貴,就更納悶了:黎窕娘生的孩子,為何卻和我母親長得像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那黎亮是個什麼東西?”宋宜春暴跳如雷地打斷了宋墨的話,“他隨便找個和你母親長得有幾分相像的人你就認做妹妹,你還有沒有一點腦子?還把那姑娘給帶回來家來,你不怕被人笑話,我還怕被人笑話呢!你還不快把那姑娘給送走!”又道,“黎亮呢?你把他給我,‘冒認親’這條罪名他是跑不了的!當年他敲詐我,我看在黎窕娘的面子上放過他一馬,沒想到他賊心不死,竟然找到了你面前!你不用理他,只管打死,府那里,自有我去說項!”
明知道會這樣,當竇昭聽到宋宜春的話時,還是忍不生出幾分傷來。
還好事先囑咐蔣驪珠把蔣琰帶了下去,不然讓蔣琰聽到宋宜春的這番話,恐怕寧愿跟著黎亮也不愿意踏進宋家的大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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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們,送上今天的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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