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雪主導了竇昭姐妹易嫁之事,王家就是再心痛這個兒,也沒有辦法庇護了。因而當竇家提出讓王映雪明年春天隨二太夫人一起回真定時,王家只得點頭同意。王映雪也因此搬到了正院的后罩房居住,由高升的媳婦親自“服侍”著,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靠近,對外只說是王映雪積勞疾,需要靜養,跟著二太夫人回真定“養病”也就順理章了。
所以當竇明看到倚在窗欞旁癡癡著窗外的王映雪時,并沒有激地上前抱著嚎啕大哭,或是要為母親抱不平去找竇家的長輩求,而是眼眶微,言又止。
王映雪知道,兒一向不大瞧得起,覺得連主持中饋的權力都被竇家剝奪了,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可并不以為忤。
自己的兒,有什麼好計較的?
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給了兒自己能給的。
王映雪微微地笑,招呼竇明到炕上坐,讓小丫鬟洗些水果來款待竇明。
竇明著新上市的、濟寧侯府也買了幾斤給田氏和嘗鮮的秋梨,沉默了半晌,才低聲地道:“姐姐,許配給了英國公府,您可知道?”
“我已經聽說了。”王映雪幫竇明削著梨子,冷笑道,“你父親不得天下的人都知道竇昭要出嫁了,我就是不想知道也擋不住那仆婦在我耳邊絮叨!”又道,“英國公府雖然顯赫,可濟寧侯府也不差,你好好過你的日子就是了。娘能幫你的,就只有這些。以后的日子,全得靠你自己了。你沒事多多和你外祖母家走——有了你外祖父給你撐腰,就是你那大姑姐也不敢怠慢你。閑暇的時候就來看看你爹爹——你爹爹在錢財上向來不曾虧待過你,有他大小補,你大可以把自己陪嫁的收益攢起來。有了這兩樁,魏家的人就不能你分毫。至于竇家,可從來沒有把你當閨,你和他們客客氣氣的就是了。”
竇明不由皺眉。
母親大概以為英國公府和濟寧侯府差不多吧?
就算是兩家有什麼差別,也不過是爵位的高低,俸祿的多寡而已。
從前沒有嫁到濟寧侯府的時候,也是這麼認為的。等嫁到濟寧侯府之后才發現,原來侯府未必比伯府有錢,伯府又未必比世襲錦僉事有權。
到現在還沒有清楚這些門路。
不像宦之家,幾品就是幾品,同進士就算是再努力,也比不得兩榜進士升遷之路順暢,一聽說出就知道這人以后會有怎樣的前程。
勛貴之家的事,得很!
“濟寧侯府怎麼能和英國公府相提并論?”竇明不悅地道,“你看姐姐的聘禮,足足有兩萬兩銀子。爹爹說了,男一擔,一頭,怎麼也得給姐姐一萬兩銀子的箱錢……”
王映雪不以為然,嗤笑道:“你姐姐有多銀子,你還不知道?多一萬兩一萬兩與有什麼要?英國公府既然比濟寧侯府更顯赫,濟寧侯府當初都嫌竇昭的出不好,你代嫁魏家之后,英國公府還能瞧中你姐姐,而且這麼快就訂下了婚期,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我看那英國公府只怕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不定,這下聘的東西都是從老祖宗留下的一些東西里七拼八湊出來的,為的就是誆你爹爹的銀子!你等著瞧好了,以后還有的是竇昭哭、你爹爹后悔的時候!”
竇明想到關于宋墨的那些傳言,不由得默然。
王映雪察觀,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語氣微緩,道:“你別以為娘是傻瓜,我知道竇家在算計我,我何嘗不是在算計竇家?”
竇明愕然。
王映雪將削好的梨子遞給竇明,竇明心不在焉地接了過去,王映雪低頭又挑了個梨子,一邊削著梨子,一邊道:“自從我知道你五伯父和你外祖父爭奪閣老之位的時候我就想明白了,竇家為了算計你外祖父,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蔡太太答應幫忙,我就猜著你五伯母多半已經知,可就算是這樣又如何?我還不是順順利利地把你嫁到了濟寧侯府!他們難道還能休了我不?
“回真定就回真定,我早就不想呆在京都了。與其做個有名無實的翰林院侍讀學士的太太,還不如回鄉下的田莊,逍遙自在,無拘無束。你和竇昭都嫁了出去,你爹爹不可能就這樣看著家業中斷,不管你爹爹抬了誰做姨娘生了兒子,難道他還敢不認我這個嫡母不?我有什麼好怕的!
王映雪說起來一副不以為意的口吻,可眉宇間流出來的強烈的不甘卻暴出真實的想法。
竇明看著心中一酸,低下頭去木然地吃著梨子。
王映雪見兒不興趣,又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回真定了,以后很難再見到已經出閣的兒,現在能見一次是一次,遂打住了話頭,問竇明:“侯爺待你可好?”
竇明面孔微紅,強做淡然地點了點頭,簡單地說了句“尚可”。
王映雪會意地笑了起來,眼角眉梢盡是褶子,看上去比外祖母的氣還差。
竇明不由側過臉去。
※※※※※
若要做名臣,先要有名氣。
夏的時候,紀詠因伯父的推薦,得到了翰林院掌院學士余勵的賞識,和余勵及幾個翰林院的大儒一起,編撰將由皇上作序刊行的《文華大訓》。
翰林院的衙門雖然寬敞,卻因年代久遠,房前的槐樹亭亭如蓋,將整個廂房都籠罩其中,使得整個翰林院的廂房一年四季都森森的,著的味道,即使是這秋高氣爽的季節也不例外。
寫書自然是由那些大儒筆,紀詠不過是幫著查找典藉,盡管如此,書之后,他的名字還是會出現在卷首小小的角落里,這讓翰林院里那些不知道熬了多年的狀元、榜眼、探花和庶吉士們又是羨慕又是妒忌。
蔡固元請同僚喝酒的時候就有意地撇下了紀詠。
“家鄉知府的幕僚來京都辦事,特意前來拜會。”他斜睨了一眼抱著一堆書從旁邊走過的紀詠,大聲地道,“盛難卻,只得勉為其難。諸位大人下衙之后若是沒有什麼要的事,不如和我一同去醉仙樓湊個熱鬧如何?”
醉仙樓,是京都有名的銷金窟。
不免有人意。
若是平時,紀詠為了惡心蔡固元也會裝著聽不懂的樣子跟著前去,然后和蔡固元槍舌劍一番,直到把蔡固元氣得說不出話來或是拂袖而去才會善罷甘休。
蔡固元就是清楚了紀詠的脾氣,所以特意邀請了梁繼芬的長子梁吾恩。
梁吾恩口吃,最不喜歡那些口齒過于伶俐,得理不饒人的人。而且梁吾恩的口吃是因為當年梁夫人為了給梁繼芬湊趕考的銀子沒有及時給梁吾恩醫治的原因,梁吾恩又是幾個孩子里面讀書最好的,梁吾恩雖然中了進士,卻因口吃不能仕,梁繼芬因此對這個長子非常的疚,家中事務都由這個長子做主,公務上的事,也常找長子商量,梁吾恩儼然是梁繼芬的謀士。
梁繼芬行事低調,做首輔的時間還不長,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
可只要是知道這件事的,無不想辦法走梁吾恩的路子,并且個個都能得償所愿。
最重要的是,梁吾恩最大的喜好就是裝作落魄的文士……
這次,他定要給紀詠好看!
想到這里,蔡固元的聲音就更大了:“從前去醉仙樓,都是朋友請客,這次卻是別人請客,酒喝在里別有一番滋味,幾位大人就不要同我客氣了!”
一副吃白食的窮酸模樣,也是紀詠瞧不起蔡固元的主要原因之一。
蔡固元算準了紀詠要上當。
誰知道紀詠卻步履匆匆地和他肩而過,不僅沒有搭他的話,而且面無表,好像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似的。
蔡固元的半天也沒有合攏。
紀詠心里卻糟糟的。
自從三天前他被曾祖父到書房,被告知竇昭已經和英國公世子宋硯堂定親之后,他的腦子就一片空白,人如玩偶,讓干什麼就干什麼,到現在也沒有緩過氣來。
竇昭要嫁的人,怎麼會是宋硯堂?
他世顯赫,本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怎麼會突然和竇昭訂了親的?
竇昭,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當時跳起來就要去靜安寺胡同問個究竟,卻被曾祖父攔住了。
“見明,你應該把這看也看作是對你試煉才對。”曾祖父神端肅,布道袍,有著風清云淡的出塵俗,“這件事我們為什麼會失敗?可有補救的方法?如果沒有,應該怎樣利用這次機會讓家族得到最大的利益?如果有,有哪些方法可用?而不是像你現在這樣,急地跑去竇家質問!我問你,你這樣去竇家質問,又能得到什麼好?”
他不知道能得到什麼好,就是覺得心像被挖走了一塊似的,火辣辣地痛。他要去問個明白,為什麼比人還漂亮矯的宋墨可以,他就不可以?
紀詠一言不發,推開紀老太爺就朝外走。
卻被紀老太爺邊的隨從架了回去。
紀老太爺冷冷地著他,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失:“你們守著十六爺,沒有我的話,誰也不準放他出來。”又道,“你已經失敗,就算不能接失敗的后果,也應該保持失敗者的風度才是。”
書房的門“啪”地一聲閉上。
他捧著頭,頹然地坐在了書房里的小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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