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的態度極其堅決，最后紀氏失而返。

　紀令則不由輕聲地問姑母：“竇表妹和繼母的關系很差嗎？”

　紀氏帶紀令則來真定參加竇昭的及笄禮，還有一個用意。

　紀令則已與湖州韓氏的六公子訂了親，韓家六公子一直在京都讀書，紀令則的婚期訂在了今年的十月，這也是為什麼紀令則會提前到京都的原因之一。紀令則出閣之后，會和韓家六公子旅居京都。魏家明年七月除服，到時候魏家肯定會很快和竇家定下婚期。竇昭上京都之后，也有個伴。況且紀令則聰慧過人，從小跟著紀氏那位學識淵博、大歸于家的姑母讀書，待人落落大方又不失伶俐。韓家亦是宦世家，如今有兩位老爺仕，一位在湖廣任縣令，一位卻在工部清吏司任郎中，掌管著天下河工。

　竇昭與紀令則往，只有好沒有壞。

　如今聽紀令則說話間對竇昭似乎頗有些不解，不希紀令則因此而誤會竇昭不孝，遂悄聲將當年的恩怨一一告訴了紀令則。

　紀令則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嘆道：“若是我，只怕也很難心平氣和！”

　“是啊！”紀氏嘆道，“所以有些事，也不能全怪壽姑。”又道，“看樣子，我只好明年回來些日子，也好幫著壽姑打點出嫁之前的事宜。”

　紀令則聽了笑道：“姑母待竇家表妹可真好！”

　“那當然。”紀氏笑著比劃道，“從那麼一點點看著長到這麼大，和親生的沒有什麼區別。”又道，“從小孤苦伶仃一個人，你以后，可要把當你嫡親的表妹一樣的看待。”

　“知道了！”紀令則挽了紀氏的胳膊打趣自己的姑母，“您也太偏心了點，讓見明認了做表妹還不夠，還讓我也認了做表妹，還好孟春不在，若是孟春在，您是不是也準備讓他認了這個表妹？”

　紀孟春，名紀，是紀詠的堂兄，雖比不上紀詠的名聲大，卻勝在和藹可親，行事穩重，在紀家的小字輩里比紀詠的威更高。

　紀氏理直氣壯地道：“那是自然！”

　紀令則忍不住哈哈地笑，道：“那您知不知道，見明他如今寫了張‘竇四’的字條在書房的大書案前，每日都要看上幾眼念叨上幾句才開始讀書？”

　紀氏大吃一驚，道：“出了什麼事？”

　“是十三叔去探明的時候看見的。”紀令則道，“十三叔不敢問見明，抓了子上和子息打探消息，”說著，神漸肅，“子上和子息也沒有瞞，說是見明下決心參加科考，都是因為了竇家表妹的嘲諷，還說，見明不管是遇到誰都不曾吃過虧，卻屢屢在竇家表妹這里挫。十三叔聽說我來真定，還托我打聽見明和竇家表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怕見明一時起，捉弄起竇家表妹來，親戚之間因此生出什麼罅隙，讓您在竇家不好做人。”

　“還有這回事？”紀氏眉頭鎖，回到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把竇政昌、竇德昌兄弟來問話。

　竇政昌一聽就急起來，道：“這件事，要不要跟爹爹說說？見明那脾氣，未必就是四妹妹惹了他！”

　竇德昌卻不以為然，笑道：“若是紀表哥占了上風，他又何必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我看，我們暫時還是裝作不知道的好。反正這些日子我們都在順天府學那邊讀書，他要是有什麼靜，只要我們留心，肯定能發現。眼看著就要下場了，若是因為這件事讓紀表哥又生出什麼波折來，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紀氏覺得次子說的很有道理，微微點頭，反復地叮囑兩個兒子：“你們多多留心，等見明會試之后再說。這個結能解開最好；若是不能解開，不得要去求你們曾外祖父。”

　兩人點頭，平日都不聲地細細觀察著紀詠。

　紀詠卻似一無所知，每天刻苦攻讀，聞即起，半夜才睡，把五年間的時文卷子都略讀了一遍。等到二月初九，也不祭拜紀家的祖先，子上、子息兩個上街挑了做工考究的考籃，帶了慣用的筆墨紙硯，裝了些吃食就進了考場，等到紀頎等人趕到的時候，哪里還有紀詠的蹤影。

　紀頎不由跺腳，喝斥子上、子息不懂事。

　子上、子息不知道為紀詠背了多黑鍋，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求饒，心里卻并不害怕，知道紀詠不點頭，除非是惹了老太爺，否則家里的其他人是不會懲罰他們的。

　紀頎果然只是嘆了幾口氣，就讓子上和子息起來了。

　三場考完，紀頎不敢問他考得好不好——如果兒子覺得好，結果卻名落孫山，兒子在自己面前跌了面子，只怕以后更不愿意見他了；如果兒子覺得不好，他這段時間這麼用功，豈不全都白費了，兒子一樣會覺得在自己面前跌了份……索什麼也不提，只說他母親韓氏知道他下場，特意從宜興趕了過來，親自下廚做了他喜歡吃的東西在家里等著他。

　紀詠想了想，跟著紀頎回了玉橋胡同。

　紀頎松了口氣。

　紀詠生下來就被紀家老太太養在了邊，再大一點，就跟著紀家老太爺，韓氏見到兒子的機會還不如紀詠邊的小廝多，對兒子的很微妙。

　以紀詠為榮，可有時候又覺得，生的這個兒子并不屬于自己，是屬于紀家的，不過是借著的肚子生了出來，偶爾會冒出“如果兒子不是這麼聰明就好了”的覺。但這覺，從來不敢跟人提及，紀詠的事，更不便過問，只是拉了他的手問他這些日子的吃穿用度。

　他們倆口子尚且如此，紀家的其他人就更不會自討沒趣，全都當紀詠是出去串了趟門回來了似的，問這問那，就是不提科舉的事。

　實際上紀詠覺得自己考得不錯，怎麼也能進前五，很想和人說道說道，可別人都不提，他總不能自己主提及吧？

　主要是就算他提及，他們也只會是笑著敷衍地說些“你肯定會金榜題名”之類的話。

　要是竇昭在這里就好了。

　肯定會問他考了些什麼，他是怎麼答的，說不定還會問他為什麼這麼答。

　想到這些，他就想到了竇昭那雙亮晶晶的杏眼。

　不管什麼時候都神抖擻，沒有個疲憊的時候。

　母親小心翼翼的問話頓時讓紀詠覺得特別沒趣，而且還有種深深的無力。

　他又不是那種委曲求全的人，干脆站了起來，不耐煩地說了句“我回屋了”，然后揚長而去。

　韓氏嘆氣。

　和這個兒子，實在是沒什麼話說。

　紀詠躺在床上，卻想著順天府學宅子里放在書房的那個香樟木的小匣子。

　他吩咐子上：“你去把那個匣子拿過來。”

　子上應聲而去。

　回來的時候遇到了韓氏。

　韓氏心里不舒服，了紀令則來說了會話。

　見子上這麼晚了還出去，就問了一聲。

　子上能紀詠看重，自然不是那不知道深淺的人，聞言忙恭謹地上前答了話。

　韓氏心里奇怪，卻也并沒有多問。

　第二天一大早，去兒子屋里幫兒子收拾東西，兒子已經去了順天府學那邊的宅子。

　“怎麼這麼早？”韓氏很是失。

　紀詠屋里服侍的丫鬟忙道：“太太，爺說，順天府學那邊的書多是四書五經，時文制藝，反正他以后也用不上了，要把書都送給姑太太家的兩位爺，約了姑太太家的兩位爺去搬書，并不是要在順天府學那邊住下來。”

　韓氏聽著面喜，問那丫鬟：“這麼說來，爺考得很好啰？”

　這樣的話，那丫鬟怎麼敢答，只得支吾道：“奴婢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爺回來，一直在家里轉悠，直到子上回來才歇下。”

　韓氏聽著一愣，眼角的余不知怎地不經意間掃過紀詠床頭的青布方枕，發現枕頭下出個香樟木匣子的一角。

　不由走了過去，出匣子打了開來。

　里面是支香樟木的簪子。

　簡簡單單的長簪樣式，通縷空雕著各式各樣的茶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還只是個花蕾，還有的卻是恣意盛放，做工不見得如何致，用料不見得如何的講究，樣子卻非常的新穎。不僅如此，木雕的多著古樸自然的大家氣度，可這支簪子上的花簇擁在一起，卻朵朵都帶著幾分競相盛放的爭先恐后，竟然給人種流異彩之。

　這個雕簪子的人手藝十分平常，設計簪子的人卻畫技高超！

　韓氏腦海里突然冒出這樣的判斷……接著就浮現出紀詠小時候用小杌子墊腳，伏在花園涼亭里的大畫案上對著家中的茶花作畫的景……

　不地倒吸了口涼氣，“啪”地一聲關了匣子，急急地問那丫鬟：“這是……”

　丫鬟笑道：“這就是昨天子上送來的匣子。”說著，目困，“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見爺把它收在了箱籠里，怎麼就放在了枕頭下面……”

　韓氏腦袋一“嗡”，莫名地生出膽戰心驚之。

　把匣子重新放好，匆匆地待了那丫鬟兩句“別讓爺發現有人了他的東西”之類的話，匆匆回了室，叮囑自己的娘韓嬤嬤：“你在垂花門前等著，爺一回來，就立刻來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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