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上書四個大字:[制服]。
*
梵音寺雖然名為“寺”,其實占地面積極大,遠遠不止一座寺廟大小。四面八方的崇山峻嶺盡數歸于其中,僅憑一天時間,遠遠無法將其一一游遍。
寧寧顧及裴寂傷勢,并未前往更為寒冷的高山,只在寺廟附近轉了轉。等回到廟里,天已黃昏。
意料之外的是,兩人剛順著廟門上前沒幾步,居然在不遠的小院里見到了賀知洲與林潯。
寧寧對他們的小課很興趣,拉著裴寂好奇上前,見到院落里的景時,不由得微微愣住。
參加這門小課的人多,全是清一的佛修,要說俗家之人,只有賀知洲和林潯兩個。
院子里很冷,然而每個人都去了外,手里捧著本經書。
佛修們個個凝神斂眉,有些人的上甚至不著寸縷,丹田聚氣,從嚨里發出中氣十足的念經聲,振聾發聵。
同他們相比,賀知洲與林潯好似兩只瘦弱的小崽。
兩人并肩蜷在冰冰涼涼的角落里,眼角眉梢盡是茫然,因為寒冷不停打哆嗦。在發抖的同時,還要可憐打開手里的佛經,念出似曾相識的語句:“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
這邊的景象慘不忍睹,而在院落中央,赫然坐著個面帶微笑的老和尚,以及同樣滿臉幸福的明空。
這兩個和尚的跟前,還擺了個熱氣騰騰的火爐。
“師傅,不愧是蘊養了靈火的火爐,真是好舒適,好人安心。”
明空說著抬起手,往里塞了塊點心,自角出無比慈悲的微笑:“點心口即化,爐火暖人心,冬天,真好。”
老和尚亦是笑,溫溫和和抬頭看向角落:“有人想來吃一口嗎?甜甜糯糯的,若是來了,還能爐火的溫度,多好啊。”
寧寧驚呆了。
什麼殺人誅心。
——原來[制服]里,那個所謂的“制服”不是名詞,是個徹徹底底的詞!
再看賀知洲和林潯。
兩人都是目眥裂,氣到吭哧吭哧發出狗,卻又對此無可奈何,形同兩被掏空的干尸,仰頭與四目相對時,眼里盡是淚。
可憐,太可憐了。
尤其是小白龍對一切都毫無所知,是被賀知洲稀里糊涂拉來這節小課的。
寧寧看得心酸,與裴寂悄無聲息退出院落。
這會兒臨近傍晚,不小課都結束了整日的教學,有意在人群中尋找鄭薇綺的影,經過一番輾轉,終于在大殿正門見到大師姐。
鄭薇綺的悟禪已經結束,不知道為什麼,當鄭師姐面無表走在路上,不似劍修,像個無家可歸的鬼。
寧寧心不妙,試探了句:“鄭師姐?”
見對方怔然扭頭,又補充道:“你學得如何了?”
鄭薇綺幽幽看著,黑沉沉的瞳孔像是一對森森的無底,看得寧寧后背發涼。
場面靜了一瞬。
須臾之間,師姐似笑非笑,角搐著勾起一弧度。
寧寧見到手探向儲袋,掏出一把細沙逆風往前砸,被沙土糊得滿頭滿臉,迎風獰笑。
旋即鄭薇綺一邊扛起一面幡,一邊左手拿壺右手拿杯子不停倒茶,任由熱水澆在自己手上,最后掏出一只蝎子,在自己手臂狂蟄。
鄭薇綺在狂笑:“是幡還是滿了就要學會放手?如果想污染清凈的東西,或者想陷害心無邪念的人,罪惡反而會傷了自己。蟄人是它的本,慈悲是我的本,我的本不會因為它的本而改變——呵呵呵哈哈哈!”
寧寧:……
寧寧的眼神越來越犀利。
救命啊!鄭師姐瘋啦!
*
這梵音寺是呆不得了。
第二日還有小課,賀知洲、林潯與鄭薇綺深其害,回來之后悲傷得有如奔喪,經過一番討論,決定立馬前往論法臺,把自個兒留在報名表上的名字銷掉。
“他要我在一柱香時間里,背完整整一百個佛學哲理故事。”
鄭薇綺走在前往論法臺的路上,神悲戚地訴苦:“這是人能做出來的事兒嗎?不是!最匪夷所思的是,好幾個佛修居然當真背出來了!”
“怎麼會這樣呢?”
賀知洲雙目無神:“我以為這門小課是十幾個和尚穿著袈裟圍著我跳舞,我一定可以抵擋住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林潯被冷風吹得瑟瑟發抖:“嗚嗚嗚……”
“所以,”眼看即將趕到論法臺,寧寧問得小心翼翼,“你們真打算去銷毀名字?”
鄭薇綺信誓旦旦:“一堂小課里有那麼多人,就算其中一兩個消失不見,也不會引人注意——咱們唯一要當心的,是今晚的行絕不能被人察覺。”
于是為了確保安全,寧寧和裴寂就被分別安排在論法臺的兩個口,一不站著把風。
寒冬的夜里,萬事萬都顯得格外寂寥又冷清。一月亮灑下瑩瑩白輝,像是在雪上淌的水。
寧寧正全神貫注地四下張,毫無征兆間,到一倏然而至的靈力。
這道靈力和深沉,如同靜靜屹立的宏偉青山。心覺不對,迅速用傳音給里面的人提了個醒,沒想到話音剛落,耳邊就掠過一道匆匆的風。
“這麼晚了,小施主待在這兒做什麼?看你四下巡視,莫非是在找人?”
溫和的青年音澄澈如雪,寧寧抬頭,見到一名劍眉星目的僧人。
他說著視線稍轉,越過寧寧,徑直向呆立在論法臺里的三道影子:“或是說,在特意做別的什麼……不好的事?”
這人來得無聲無息,幾乎是頃刻之間出現在旁,想必修為極深。
果不其然,在恍然的下一瞬,寧寧就聽見他彬彬有禮的嗓音:“貧僧寂如。”
原來是梵音寺的寂如長老。
做壞事被東道主當場抓包,場面一時間很是尷尬。
“我、我是在——”
若說散步,他們一行人分離四散,鄭薇綺等人還鬼鬼祟祟站在名單前面,倘若這般解釋,只會徒增懷疑。
寧寧實在想不出來理由,只能支支吾吾拖延時間,絞盡腦編造借口,正值此刻,耳邊突然響起裴寂的聲線。
他低低道了聲:“我找到他們了。”
什麼?找到誰?誰要被找到?
寧寧想不通這句話里蘊藏的邏輯,只能順著他的意思茫然點頭,又聽裴寂繼續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們同平日里不大一樣。”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畢竟是……在夢游。”
寧寧呆了。
裴寂居然一本正經說出了非常不得了的話!
這句話堪堪落下,不止寂如長老怔住,論法臺上的另外三人也同樣一個愣神,彼此匆匆換目。
賀知洲:“夢游?”
林潯:“可、可行嗎?”
鄭薇綺:“他都那樣說了,我們只能照做啊——等等,咱們誰知道夢游是個什麼德行?”
賀知洲:“看我的!”
新雪映著月,四下出現了極為短暫的沉寂。在無邊際的夜里,寂如明明白白地看到,論法臺上的某道影緩緩一。
站立著蠕那種。
月打那人的臉,他見那名年輕劍修的模樣。
面無、神飄忽,一雙眼睛半開半闔,只出一道小,過那隙看去,能見到狂翻的白眼,以及癲狂的眼珠。
接著月一黯,三倏然而起,無一不是垂著脖子和手臂,無比僵地開始緩慢移。場面一度十分詭異,苗寨趕尸見了都得直呼親兄弟。
尤其那個翻白眼的年輕人狀態越來越深,口眼歪斜之余,已經開始了磨牙。
就賀知洲那模樣,寧寧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歷史課本里的元謀人。
“這……”
寂如啞了一瞬:“這是夢游?”
他最后一個字還悶在嚨里,就眼見賀知洲離得越來越近,一邊走著喪尸步,一邊從口中喃喃念出惡魔般的低語:“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元素周期表,可寂如對此一無所知。
他只覺得好詭異好恐怖,這人說夢話講出來的東西,竟像是上古時期落的咒語,讓人本聽不懂!
“寂如長老。”
裴寂語氣很淡:“我宗弟子常會集夢游,要我醒他們嗎?”
寂如神復雜。
寂如:“還是不用了吧?我聽說夢游不能中途醒來……要不,咱們還是悄悄地?”
他頓了頓,又遲疑道:“想不到玄虛劍派弟子的力竟會如此之大,怎麼就把好端端的孩子養出這種病了呢?”
裴寂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手指了指旁的梅花。
寂如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想說,梅花香自苦寒來,你們練劍求道多年,此等磨難是必然要承的?”
裴寂搖頭,指向不遠的賀知洲與林潯:“劍修。”
然后又一眼跟前垂落的梅枝:“沒錢(梅前)。”
寧寧在心里“哇哦”一聲。
裴寂,超會舉一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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