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到了傍晚,滂沱大雨總是突然而至。
天沉沉的,烏云在端莊大氣的宮墻之上,原先金碧輝煌的宮殿在暗云籠罩下暗沉下來,仿佛巨大的囚籠,將里頭的人困得牢牢實實。
寬大的寢殿,紗簾似乎都很陳舊了,落著厚厚的灰塵。本是炎熱的天氣,竟也能覺出些許冷意。地上散著裳和首飾,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
子半跪在地上,仰頭看著面前的人。
這子不過而立之年,面容卻蒼老似老嫗,眉目間沉沉戾氣,一雙眼睛死水微瀾,肖似落許久干枯的枯井,流不出眼淚,卻又帶著深不見底的恨意。
“娘娘,請吧。”邊的太監手捧著潔白絹帛,語氣里是止不住的不耐:“雜家還等著向陛下復命呢。”
沈妙的目落在太監上,沉默半晌,才慢慢開口,聲音含著混沌的嘶啞:“小李子,本宮當初提拔你的時候,你還是高公公邊的一條狗。”
太監倨傲的微微昂頭:“娘娘,今時不同往日。”
“今時不同往日……”沈妙喃喃道,突然仰頭大笑:“好一個今時不同往日!”
只因一句“今時不同往日”,那些從前見了畢恭畢敬的臣子奴仆如今可以對呼來喝去,因為“今時不同往日”,就要落一個三尺白綾首異的下場。往日是個什麼往日,今時又是從哪里開始的今時?是從楣夫人進宮開始,還是從太子被廢開始,亦或是長公主和親遠嫁慘死途中開始?再是從秦國人質五年再回宮開始?
“往日”到“今時”,皇后到廢后,不過是因為傅修宜的一句話!這滿朝文武就能變了臉,這明齊江山就能顛倒黑白!好一個“今時不同往日”!
寢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雙繡著龍紋的青靴停在沈妙面前。往上,是明黃的袍角。
“看在你跟在朕二十年的份上,朕賜你全尸,謝恩吧。”天子道。
沈妙慢慢的仰起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男人,時間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印跡,一如當初的神俊朗,他是天下明君,名正言順的天子,是癡了二十年的男人,相濡以沫走過來的丈夫。現在對說:“朕賜你全尸,謝恩吧。”
“為什麼?”沈妙艱難的問。
他沒有回答。
“為什麼,要抄了沈家滿門?”問。
定王傅修宜,先皇育九子,九子各有千秋,偏太子多病,先皇又遲遲不肯改立太子,皇子奪嫡風云際會。慕定王風華絕代,不顧家里的勸阻,終于得償所愿,卻也將整個沈家和定王綁在了一塊。
正因為如此,盡心盡力的輔佐定王,從什麼都不知的兒到朝堂之事也會參與的王妃,出謀劃策,也終于定下江山。傅修宜登基那一日,立為后,母儀天下,好不風。
以為是最風的皇后了,皇子叛剛平定,明齊基不穩,匈奴來犯,鄰國虎視眈眈,為了借兵,沈妙自愿去了秦國做人質,走的時候,兒兒子尚且足月,傅修宜還說:“朕會親自將你接回來。”
五年后,終于再回明齊,后宮中卻多了一個貌才皆是上乘的楣夫人。
楣夫人是傅修宜東征時候遇到的臣子兒,喜解語懂事,帶回宮中。楣夫人為傅修宜生了皇子傅盛,傅盛深得圣寵,倒是沈妙的兒子,太子傅明,不得圣心。
傅修宜曾經當著滿朝文武說:“傅明子太,還是傅盛肖似我兒。”話里明明白白的都是要改立太子的意思。
楣夫人讓沈妙有了危機,在宮中,沈妙和楣夫人斗了十年。楣夫人屢次占上風,甚至攛掇著傅修宜把親生兒婉瑜公主嫁給匈奴和親,匈奴人好斗狠,婉瑜公主在和親途中就病逝了,當即火化,誰都知道這其中肯定有蹊蹺,偏偏為母親的沈妙無可奈何。
到底還是走到了今日。
傅修宜一封圣旨,沈家謀反,太子被廢,自刎謝罪,這個皇后也要被廢,得到了三尺白綾。
只想問一句:“為什麼?”
沈妙道:“傅修宜,你有沒有良心?你我夫妻二十余載,我自問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當初你登基,是我沈家助你,你出征,匈奴來犯,我替你寫降書,你想拉攏的大臣,我跪下來求他輔佐。赴鄰國做人質,其中苦楚煎熬,你回報了我什麼?楣夫人讓婉瑜出嫁,你便擬旨,婉瑜才十六就病逝。你寵傅盛冷落傅明,舉朝皆知。現在你屠戮我滿門,死到臨頭,我便問你一句,為什麼?”
“沈妙,”傅修宜皺眉,他的神沒有一容,仿佛冷酷的雕像一般:“父皇在世的時候便商量對付幾大世家,沈家功高蓋主不可久留,是朕勸著父皇,朕多留了沈家二十年,已經是對沈家天大的恩賜了!”
已經是對沈家天大的恩賜了!沈妙子晃了一晃,這些日子哭的太多,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對著傅修宜,一字一句道:“為什麼留著沈家?不是你仁慈,也不是你的恩賜,你只是想利用沈家的兵權來增加奪嫡的砝碼。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江山一定,你就過河拆橋,傅修宜,你好狠的心!”
“沈妙!”傅修宜怒喝一聲,似是被到了痛,冷哼一聲,道:“你好自為之吧。”說罷拂袖而去。
沈妙伏在地上,握雙拳,這就是了一輩子的男人,在宮中和楣夫人為他爭寵,到最后方才發現,不是爭寵,是這男人的心從來都沒有在上過!那些話耳語,都不過是逢場作戲的笑話!
“噗”的吐出一口鮮。
“姐姐這是怎麼了?看上去好生狼狽。”婉轉的聲音響起。
子一鵝黃輕薄小衫,芙蓉面,楊柳腰,模樣頂頂賽天仙,姿勢也優人,款款而來。
這是和沈妙斗了一輩子,也勝券在握的楣夫人。
楣夫人的后還站著兩名宮裝打扮的子,沈妙一愣:“沈清,沈玥!”
這是二房和三房,二叔和三叔的兒,的兩個堂姐,怎麼會在宮中?
“陛下召我姐妹宮了,”沈玥掩笑道:“五妹妹不必驚訝,原先幾年五妹妹替我姐妹打聽人家做,如今倒不必了,陛下待我姐妹極好。”
“你…”沈妙心中如翻江倒海,電石火間似是明白了一些從未想清楚的事。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們遲遲不嫁,就是為了今日?”
“可不是呢。”沈清上前一步:“當初陛下和我爹三叔達盟約,只要說你嫁給陛下,終有一日,我姐妹二人也會有同樣的歸宿。”
當初沈妙能嫁給傅修宜,二房和三房可不是在其中出了不力,如今想來,當初慕上傅修宜,似乎也是二嬸三嬸整日的提起定王青年才俊,才讓萌生出好。原來,是一早達的協議麼?原來,二房三房一早就暗藏禍心,等著今日一切的發生麼?
沈清卻生怕沈妙聽不明白似的,繼續道:“陛下神俊朗,我姐妹慕已久,偏偏只有大伯手握重權,不得已只能讓五妹捷足先登。五妹前些年了不福,如今也時辰該到了。”
“沈清!”沈妙突然正起正起子,高聲道:“陛下抄了沈家,卻讓你二人進宮,二房和三房怎麼會平安無事?”
“二房和三房當然會平安無事啦,”沈玥捂著笑起來:“因為我們是大功臣,大伯造反的證據,可都是咱們兩房大義滅親指出來的。五妹,陛下還要封咱們兩房大呢。”
沈妙震驚的看著自己的兩位堂姐,道:“你們瘋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是一家人,傅修宜要對付沈家,你們竟然陷害自家人……”
“自家人,五妹,我們可從沒承認大房是自家人。”沈清冷笑一聲:“再說你的實在太多了。如今太子已死,公主不再,沈家已亡,你還是早些下黃泉,跟他們團聚吧。”
楣夫人款款上前,微笑著道:“姐姐,江山定了,你也該退了。”
爭了十年,沈妙到底是輸的一塌糊涂,輸的太慘,輸的子喪族亡,輸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恨恨的道:“本宮不死,爾等終究是妃!”
“陳公公,手吧。”楣夫人沖太監使了個眼。
形碩的太監立刻上前幾步,一手死死攥住沈妙的脖子,一手將盤子上的白綾套在沈妙的脖子上。用力一扯,白綾撕扯著骨,骨頭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地上掙扎的子瞪大雙眼,心中無聲的立下毒誓。
的兒子,的兒,的父母兄弟,姐妹仆人,沈家上上下下,全都被害了。
傅修宜,楣夫人,沈清,沈玥,所有害過的人,害過親人的人,若有來世,債償!
是日何時喪,予與汝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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